《乱世情缘》翊承

4、入宫

　　玉辂很快就行驶到了当今太后娄氏的寝宫——南宫。

　　而这时，高纬也醒了过来，睁着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四下环顾。

　　真要说起来，高齐诸帝中，高纬记忆最少的，就是自己这位皇伯父——文宣帝高洋。

　　文宣帝高洋晏驾时，她不过六岁，又因为高湛担心高纬会被高洋发现真实身份，所以很少带她入宫，导致高纬对于高洋的印象只停留在先帝实录中。

　　“南宫已到，请殿下与王妃下辇。”禁军都督娥永乐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语气冷淡地提醒夫妻二人。

　　玉辂中的高湛不禁撇了一下嘴，随后率先走出玉辂。

　　※※※

　　“臣弟（臣妾)参见陛下，母后，皇后。”一进大殿，夫妻二人就异口同声地向着御座上的三人行礼请安。

　　“平身，来人，赐座。”低沉的男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夫妻二人应声谢恩，姿态乖顺地坐到宫人放置好的胡床上，颔首低眉地等着高洋接下来的话。

　　高洋笑道：“步落稽，你可知道你在并州的这一年多里，朕与母后有多挂念你。一直等着你早日做出政绩，以便让朕有理由召你回邺都。”

　　高湛面上一副感恩涕零的神情，似是真挚地回道：“让皇兄如此挂念，臣弟实在是不胜愧疚。”

　　两兄弟各怀鬼胎地假意寒暄，娄太后则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平静地询问胡曦岚，她和高湛在并州时发生的琐事。

　　谁都没发现，被胡曦岚抱在怀中的高纬，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上首的高洋。

　　在前世，许多人都说，这位大齐的开国帝王相貌怪异丑陋，全然不似高家子嗣。

　　但在高纬看来，这话实在是有些夸大其词：高洋虽然皮肤黝黑，并长着一些鱼鳞纹，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其五官的精致，漂亮的丹凤眼中更是生着一对与娄太后极为相似的湛蓝色眸子。

　　不过想来也是，高洋的几个包括高湛在内的同胞兄弟姊妹都是年少时期便有殊色的美人，与他们同父同母的高洋，岂会丝毫继承不到父母的相貌。

　　更别说，娄太后和神武帝年轻之时，都是天下有名的美人。

　　想到这里，高纬不由得暗暗摇头，如若不是亲眼看到，自己恐怕也会永远相信高洋是丑人这一讹传。

　　刚巧此时高洋把目光移到高纬身上，正好看到高纬的小动作，心中一奇，遂对高湛道:“步落稽，朕听说你的王妃为你生了一个漂亮的小世子，可否抱给朕看看？”

　　“陛下，仁纲刚满月，身体还稚嫩。。。。。”想到高洋这几年阴晴不定的性子，高湛有些迟疑。

　　娄太后笑道：“哀家也想看看我的小孙儿，由我抱着，你总不用担心你的世子被伤到了吧？”

　　见太后都帮着皇帝开口了，无可奈何的夫妻俩只能将高纬交给太后的女官李昌仪。

　　娄太后从李昌仪手中接过高纬，仔细打量了一番，夸赞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曦岚，你这儿子他日定是人中龙凤。”

　　“母后过誉了，儿臣不敢奢望她当什么人中龙凤，只希望这孩子能为善做人。”胡曦岚低首谦逊答道。

　　娄太后赞许地望了她一眼，目光扫过一旁的李皇后，见她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顿生烦躁之感，转头对高洋问道： “陛下觉得如何？”

　　“母后说得甚是，这孩子日后若是好好栽培，必然能成为我高家的千里驹。。。”

　　话说到一半，高洋突然看到自己的小侄儿对自己莞尔一笑，皇帝登时愣住了。

　　久久未闻高洋的下文，娄太后疑惑看去，见高洋正怔然盯着自己怀中的高纬，不禁疑惑问道:“陛下怎么了？”

　　“母后，仁纲刚才在对朕笑！”高洋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奇。

　　“是吗？”娄太后的语气中却饱含怀疑。

　　母亲不信，高洋心中有些急，朝娄太后说道：‘母后，能让儿臣抱抱仁纲?’

　　这样温和的高洋倒是近几年里少见的，娄太后也深知二儿子喜怒无常的脾气，也怕他伤了高纬。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之子，娄太后反复思量后，最终还是将高纬交给了高洋。

　　因为不曾抱过孩子，接过高纬的时候，高洋有些手忙脚乱，还是李皇后协助他抱住了孩子。

　　一番折腾下来，饶是高洋这般魁梧的男子也累得气喘吁吁。

　　低头再看高纬，却不想高纬相当给他面子，又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娄太后见状大喜，笑道：“步落稽，看来你这儿子是真的喜欢侯尼于（高洋鲜卑小名）！”

　　“是啊，仁纲出生至今，对待男子一向冷淡，今日倒朝皇兄笑了两次。看来皇兄真是与仁纲有缘。”面上这么说，心中却格外不满。

　　自己的亲生孩子不跟自己亲近，反而跟自己的仇人亲近，试问谁心态平衡？

　　“步落稽，你这儿子很好，朕很喜欢。依朕看，就养在宫中吧。”高洋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

　　高湛心中大惊，养在宫中？这还了得！

　　他当即起身，脱口而出道：“皇兄，万万不可！”

　　“为什么？怎么？你不信朕？”高洋语气越说越冷，陡然降温的眼神直直刺向高湛。

　　高湛被这种眼神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哪里还敢说什么。

　　最终还是胡曦岚站了出来：“陛下，殿下绝无不信任您之意。主要是仁纲一直都是由臣妾亲自照顾的，殿下是担心仁纲若是不习惯他人的照顾，到时哭闹不止，扰了陛下与皇后的休息就不好了。依臣妾看，不如让臣妾的侍女绿絮入宫照顾仁纲，她是除臣妾外，接触仁纲最多的人。有她协助照顾，定能事半功倍地照料好仁纲。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高洋略有惊异地看了一眼胡曦岚，随后转头看向高湛：“真是这样？”

　　高湛连忙点头：“是臣弟太过心急，没有说清楚。”

　　高洋闻此，放声大笑；“原来是这样，那就让绿絮进宫吧。至于仁纲，就先养在皇后的乾凤宫吧。母后，觉得如何？”

　　娄太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下首的夫妻二人，微微笑道：“就依皇帝的意思吧。”

　　“好！仁纲，咱们就去看看你的新住处！”言罢，也不顾殿内其他人，大步流星走向殿外。

　　娄太后只能对九儿子夫妻俩说道：“你们先回府吧，这几日快马赶路，必然劳累，回府好好休息吧。不用太担心仁纲，由哀家在，他不会有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说什么：“有劳母后了，儿臣告退了。”

　　“岚儿，你说把仁纲留在宫中能行吗？”坐在回王府的玉辂中，高湛眉头紧锁。

　　“放心吧，有绿絮在，应该出不了大事。大不了等陛下的新鲜劲过了，我们再进言把仁纲接回府便是了。”胡曦岚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右手覆到高湛的手上，希望以此能给他已些慰藉。

　　可高湛却感觉到了那只手上的微微颤抖，自己的妻子还是有着少年人特有的事后胆怯。

　　至于高纬的两次笑容，也是说来好笑。

　　第一次纯粹只是对她的这位皇伯父示好，第二次则是完全是被高洋的狼狈逗笑了，谁知居然就得了高洋的青眼，让高纬都非常始料未及。

　　高纬更没猜到，被养育在宫中竟然是自己命运转变的开始。

　　※※※

　　八个月后

　　两个看起来不满十岁的男孩相倚在摇篮旁，坚持不懈地用手中物事引诱着里面的孩子。

　　“仁纲你看，这是父皇赐给我的九连环。”年龄稍小些的男孩子向小孩挥动着精巧的九连环，玉质的九连环因为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仁纲，他的九连环一点都不好玩。瞧！这是我刚得到的纸鸢，等到过几日，我就带你出去玩纸鸢。’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不甘示弱，举起自己的薄绸纸鸢。

　　端坐在软榻上的李皇后笑道：“好了。不论是纸鸢还是九连环，都是仁纲现在玩不了的，你们再争也没有用。况且他去年刚学会走路，今年才会说几个词。你们便迫不及待地要他玩纸鸢，解九连环，让你们父皇知道了，又要教训你们。”

　　“娘娘说的是。不过怕到时候，小世子只要一哭，两位殿下便要不知所措了。”端着牛乳的绿絮笑道。

　　高纬七个月时已断了人乳，改喝动物乳汁。

　　而那名乳母，也被胡曦岚接出了邺宫，送回了家乡。

　　不过这也给高洋的两个嫡子提供了更多逗弄高纬的机会，也让高纬多了不少黑脸的次数。

　　“母后，为什么我们怎么逗仁纲，他都不肯笑一下，”努力了好久，却没有任何收效，高纬依旧是一脸漠然，九岁的高绍德终于忍不住了，苦着脸向李皇后求教。

　　但他的哥哥，十一岁的太子高殷却仍在乐此不疲地逗着高纬。

　　终于，高殷成功把高纬逼急了。

　　只听高纬艰难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够了没有？高正道！”

　　当事者高殷顿时呆住了，李皇后三人则惊讶地看着高纬，殿中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今日怎么这么安静？”高洋一下朝，就来到皇后宫中，却发现往日一直充满孩童笑声的宫殿异常安静，令高洋有些疑惑。

　　李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对高洋说道：“陛下，仁纲会说话了！”

　　“说什么胡话，他不是才学会几个词吗？”对于这话，高洋完全不信。

　　“父皇是真的，仁纲真的说话了！”高洋话音未落，他的两个儿子就争先恐后地拉住他的衣摆，指着摇篮中的高纬。

　　高洋挑眉，一下子起了兴趣：“是吗？”

　　他抱起小高纬，对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仁纲，喊皇伯父。”

　　高纬脆生生地喊道：“皇伯父！”

　　然而高洋还没高兴多久，就听高纬再次说道：“玉饰硌得我好难受！”

　　高纬现在只想远离高洋，她是真的被高洋衮服上的玉饰硌得好生难受！

　　不过高洋没将这句话太放在心上，他完全被一岁不到的高纬已经会流利说话的这个事实震惊到了。

　　他将高纬高高举起，欣喜道：“真是天赐麟儿，此子日后必贵不可言！”

　　话音未落，他神情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对了，我要去告诉母后，还有步落稽夫妇！”

　　说完，便抱着高纬，健步如飞地朝南宫走去，可李皇后却蹙起了眉。

　　高绍德好动，赶忙拉着绿絮，跟上高洋的脚步。

　　敏感细心的高殷看到李皇后神色古怪，心中一惊，下意识轻喊了几声母后。

　　李皇后回过神，盯着高殷，深吸一口气后，道：“正道，你要记住，你是储君。你父皇百年之后，那个皇位只能是你的，你不能让给任何人，尤其是你的亲人们，听懂了吗？”

　　“是。”高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其后近两年里，高纬便被高洋等人一直引导着说话，令高纬刚满两岁，汉鲜两语已经基本都会听讲。

　　更让高洋惊奇的是：他某次心血来潮，将小侄儿抱在膝上用奏疏逗弄，没想到，小高纬居然真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奏疏上的文字，并像模像样地握住狼毫笔。

　　高洋看着有趣，随口问道：“仁纲，可愿跟着正道、绍德入学读书。”

　　高纬摇头晃脑地回答道：“儿若是入学，绍德哥哥肯定比不过我。”

　　高洋闻之莞尔，当真是孩子，还在“记恨”绍德用书中的言论打趣他的事情。

　　但看小侄子斗志昂扬的样子，高洋顿时起了玩心，决定满足他的愿望，于是当日便下了一道诏书：长广王世子即日起与诸皇子一道入宫学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