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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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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遨让她什么都不要想,陶宁溪做不到。
她闭上眼,试图重回刚才的梦境。她想去告诉爸爸,别再为她担心,不需要别人,她能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在她心里颠来荡去,倾吐不出。
她努力召唤睡意,可睡意偏偏不来。没隔几分钟,电话铃又响。陶宁溪不甚其扰,捞过话筒,直接说:“陆遨,我要睡觉!我不饿,我就想快点睡着!”
“小溪,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说。
陶宁溪有点懵,转瞬明白过来,——哦,是他,他说过的,晚些打来。
“我又让你生气了,是不是?”
在陶宁溪听来,这更像是句试探,尽管带着服软的语气。
她问自己,生气吗?不是的,她不觉得生气,只是心里难过。非常难过,是一团大火烧到尽头,火苗熄灭,只余灰烬的那种难过。
陆贺叹道:“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陶宁溪想笑,“按你的希望,该是怎样?”
他语塞。
“我替你回答吧,你希望我永远不知道,这样你就可以两头安抚好。但是陆贺,这可能吗?”
“不,”他艰难地反驳,“我没有这样想。”
陶宁溪无意纠缠,她深深呼吸,然后说:“陆贺,有两个问题,我需要知道答案。你不要躲闪,也不要隐瞒,直接告诉我答案,可以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顿了一顿,才说,“好,你问吧。”
“你们结婚了?”
“没有。”
“但你们住在一起,对吗?”陶宁溪声音低下来,“所以孩子的事是真的?”
耳朵里只听到电波嗞嗞的响声,没有他的回应。
“陆贺,我要答案!”她语气坚决。
终于他回答:“是。”
陶宁溪只觉有什么东西噎在心口,吐不出来,落不下去。
“小溪——”
“不要叫我。”
陶宁溪忽然想起那时,他们还不怎么认识。可陆贺说:“你看,我姓陆,你姓陶,我有耳朵,你也有耳朵,在同一边的,所以我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她心里想幼稚,无耻,可是却抵不住他这样黏上来。——从前觉得甜蜜的胡话,现在想来只觉讽刺,陈曦的“陈”不也有耳朵,不也在一边,所以他们也是注定在一起的。
“小溪……”
“陆贺,你清楚自己叫的是谁吗?是我还是她?”
他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我喜欢你,不要怀疑……可是,我也需要她,我承认。我喜欢的是一个人,需要的是另一个人。事实就是如此,很分裂是吗……对不起,我伤你心了。我最不希望你伤心,可是,我搞砸了,对不起。”
她听不懂他的这些话,也不懂他这个人。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你需要她,而不是我?”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觉得难以回答,但陆贺还是说了:“小溪……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想能轻松一点。”
陶宁溪咬住嘴唇,一秒,两秒……终于能够开口:“行,我明白了。”她怎会不明白轻松两字所隐含的全部意思,“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不要这样,小溪。”他掩面,声音嗡嗡囔囔,“你以为我就好过吗?”
“那是你的问题。”陶宁溪说。
陆贺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冷酷。
他们在电话的两端各自沉默。
过了很久,陶宁溪问:“你跟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肯回答,因为她的语气似要分清罪责,了断一切。
“你只要告诉我,是在出国后,还是出国前?”
他不响,陶宁溪了然道:“你不说,那我就知道了。”
陆贺无法辩白,因为都是事实。果然,到这个时候,是她在做了断。他听见她的声音那么冷静,一字一句,那么清晰——
“陆贺,我们不追究对错责任,这没意思。但是,我真的不能忍受,你瞒我,骗我。为什么呢?你太贪心了,这事没得两全其美的,你不知道吗?”她停下,吸一口气,“你不能因为我有病,就以为自己有高尚的理由可以欺骗我,说什么怕我承受不了。我想告诉你,我什么都承受得了。你不会知道,我一向承受的都比你们多。”
死的阴影,种种的不可能,无力,羡慕乃至嫉妒,她尝过太多滋味复杂的苦果。一枚枚吞下,没得好说,抱怨也是要承受,不抱怨也是要承受。
“小溪,”他叫她的名字,像以往那样,轻声低语,想挽留她的心意。
陶宁溪手背盖住眼睛,将最后的话说完:“……不要再叫我,不要找我,不要打电话给我。陆贺,我不想和你说话,至少目前是。再见。”
搁下听筒,手指仍在微微颤抖,陶宁溪按住墙,站起来,双臂抱住自己。她在房间来回地走,无法平静。
她从没想过自己和陆贺真的会有一个未来。
她和谁都没有未来,因为她是没有未来的人。
十年已经足够长。谁都没料到,他们会在一起这么长。虽然后来的六年里,分离多过相聚。
可是她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结局会是这样。她想,他和陈曦早就开始了,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察觉异样?是她太轻信?还是爱情让人目盲?
陶宁溪嘴里犯苦,开门走出房间,到冰箱找蜂蜜吃。一罐蜂蜜只剩瓶底一点结晶了,她用勺子挖出,送进嘴里。
阳台的玻璃门还开着,夜风轻轻吹动碧蓝纱帘。
她放下蜜罐,走过去想关上门,却听见,楼上不知哪扇也开着的窗里传出歌声,“有了我,你是否什么都不缺,心再野也知道该拒绝……”
陶宁溪穿过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她靠着黑铁栏杆,看夜间的城。歌还在唱。远方林立的高楼,此时灯火阑珊。
她仰起头,天空广袤,星稀月明,可是她却一无所有。青春、爱情、财富、健康,她全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年纪渐长,每个人总会得到些什么,似乎只有她,一直在失去。
头低下时,眼泪便顺着脸庞垂落,她伸手抹去。其实哭是好事,情绪宣泄,就不会积郁在心头。
尽管泪水模糊视线,她还是看见楼底的路灯旁,有一部车停着。是一部白色的旅行车,她有些熟悉。
车灯没有打开,但有路灯照着,她看见一个男人立在车边,正讲着电话。
她认出他的轮廓,在昏黄的光下,身影挺拔。
陶宁溪认识他很多年了,认识他甚至比认识陆贺还早。他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人人都说他孤傲。
可就是这么孤傲的人,却总屈尊来干“脏活”。
不用猜,陶宁溪也知道,和他讲电话的人是陆贺。因为每一次,只要有状况,处理混乱,收拾残局的定然都是他。
一名最恪守职责的忠诚卫士。
楼底路灯下的陆遨,这时已快结束通话。
陆贺苦水倾倒完毕,整件事因陈曦的动作,所有的幕布都提前撕破。陆贺说:“我不能怪她。虽然是因为她,我才这样被动。”
陆遨没有诘问他“什么叫被动”。他知道陆贺此刻焦头烂额,两个女人都厉害,两个都是他的要害,哪个都伤不得,但全身而退已无可能。
虽是如此,可陆遨不觉他值得同情。
陆贺病急乱投医,问他意见。
陆遨回道:“抱歉,我没这种经验,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奉送。”
陆贺受气,骂他有这么做兄弟的吗?幸灾乐祸,见死不救。
“怎么救?我只能说,这时候由不得你优柔寡断。家里爸妈要是发难,我可以帮你顶一顶,估计他们很快就会风闻消息,你自己想好怎么做。想好了,就什么都好说。另外,陈曦在你身边,怀孕不比从前,你当心照顾。”
陆遨没有说起陶宁溪,但陆贺没忘,提醒他多留意。
他只应了一声表示知道,没有更多的话。
陆贺说谢谢了。
他说:“不必。”
通话至此结束。
陆遨探身进车里,打开置物箱,找到烟。用车上的点烟器点燃,深深吸一口。烟吐出,缭绕眼前。
他低头抽着手上的烟,一点也没想到陶宁溪正在四楼的阳台上看着他,直到手机在他袋中开始震动。
陆遨接起,问她是不是睡不着?
她没答,却问:“你什么时候也抽烟了?”
“偶尔,很少。”他摁灭烟,手指轻弹,烟头落入垃圾箱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待在这儿干嘛?”
“没多久。”他说,“不放心你。”
“现在可以放心了?”她朝他扬扬手。
“给自己时间。别钻牛角尖。”他不擅长说安慰开解的话,只是仰头,遥遥凝视她。
“好。”她点点头,沉默一阵,问:“是他叫你来的?”
“他也很受折磨。”陆遨说。每个人都有他该受的那份折磨,谁也少不了,谁也逃不掉。他还想这么说。
那头陶宁溪冷冷道:“陆遨,不要为他做说客。”
“我不会。”
陶宁溪说:“我没事。你回去吧。弄点吃的,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还有工作。我也要去休息,天没塌下来,我们都得工作。”
“对,天没塌下来,”他说,“明天,我给你找个室友。有人在,比较好。”
“行。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你。再见。”
“再见。”他说,在她挂断电话前,他补道,“你能睡着就睡,真睡不着,也没什么,不必逼自己。”
“知道。”
陶宁溪趴在栏杆上看陆遨驾车离开。
在她经历的每一个困难关头,似乎都会有他的身影出现。
因此,有时她不免错觉,他就是厄运,因为他总与痛苦相随而来。
当然,最后她都安然挺过了低谷。
说他是pain不公平,也许他是painkiller也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