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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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两仪殿的宴乐散去之后，李世民带着一帮内宫妃嫔和尚居于宫中的皇子皇女，去到临湖殿继续猜起了灯谜，亥时过半才兴意阑珊，打发各人回去安歇。李世民本人没用架辇，步行去了淑景殿，就在咸殿池西边，不是很远，走一走，顺便醒酒。
淑妃杨旻，今晚可谓“弘农‘美’仪，名不虚传”——云眉善睐桃腮樱唇，绛梅一星雕于粉额，凌虚高髻漆梳盘结，蜀锦半臂素纁披帛，紫绣儒裙齐胸飘系，雍容无华灵动绰约！方才在临湖殿，众女眷不时窃窃私语杨旻今天穿的蜀锦如何华美；李世民听的虽不插嘴，然而怀抱美人、坐拥江山，心中好不得意！杨旻本人却是不知，明天一早，她要去大兴善寺礼佛，故而两仪殿一毕，便先行回寝殿去了。此去就是两个月，这个习惯从贞观三年一直保持至今，所以每年的正月十五，是李世民雷打不动留宿在淑景殿的日子。这个惯例，李世民的贴身内侍陈祥来早就烂熟于心照会尚寝局安排妥帖了。
进了淑景殿，一派忙碌的景象——众人都在忙碌，为淑妃明早动身做准备。李世民没有叫停别人，背着双手，只身踱进正殿，杨旻正倚着床围过目所带物品的清单，没有注意君王的到来。李世民故意不惊动她，独自站在走廊边，赏起了正月里的玉盘：“十五明月夜，孑然广寒宫。”
“既已修成仙，自扰念神弓！”冷不丁闻李世民自作多情，杨旻却是头也不抬，只浇了泼了两句“冷水”。
“嫦娥孤身一人寄居月宫，你不同情也就罢了，还责备人家思念后羿是自扰，真是冷酷无情！”被杨旻抢白了两句，李世民顿时兴趣全失，幽怨道。
“佛陀于菩提树下顿悟，终得大彻大悟。有道之人，焉能不舍一个‘情’字？！”杨旻不以为然，继续专注自己的所为，便连一个白眼都嫌多余。
“所以你这是追求大彻大悟，而要舍弃我了？”李世民凑到杨旻身边，摁下杨旻面前的清册，逼视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这么唠叨，快赶上老妪了。”杨旻眨着一双无辜的明眸，半挑逗半鄙视道。
“旻旻，说真的，明天别去了行不行？”李世民把嘴角贴到杨旻的耳边，撒娇般的恳求。
“怎么了？以前我去礼佛，你也没这么啰嗦，最近是怎么了？”李世民的反应，略微出乎杨旻意料，直觉告诉她李世民话里有话，便收了戏谑的情致。
“许是老了吧……想跟亲人呆的久一点。”李世民松开手，忽然言语惆怅起来。
“你有心事？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啊！”杨旻心中开始不安，连忙放下手中的单册，拉着李世民的手关切问道。
“旻旻，我现在很害怕身边最亲最爱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开，真的，很害怕！”李世民脸色黯然，说话竟显得颓然。
“二郎……”杨旻心中恍然，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事太多，团圆的日子，李世民不能免俗的陷入了感伤。
“前年先帝大行的时候，我还没有这种感觉，儿子给父亲送终，那是天经地义，也是顺理成章；可是去年阿音走了，这种感觉突然很强烈，我才发现，原来面对生命的流逝，我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特别是这个生命差不多一直伴随在你人生的时间里，仿佛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果不其然，李世民的眼圈红了，伤怀一发不可收拾。
“你想音姊姊了？”杨旻搀着李世民，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想，一直都想！她在的时候真好，事事都顺，不像现在这么烦心。”李世民点点头。
“是啊，音姊姊走的太早了！”杨旻叹道，寻思总宽慰也收效不大，是不是该换个办法，“还不都是给你累的，本来她身子就不硬朗，现在想起人家的好来了！”
“给我累的？”李世民惊诧道，杨旻常常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却又不无道理。
“你以为六宫之主的那个位子很好坐啊？要为你操多少心！”杨旻努着嘴。
“这话怎么讲？”
“别的不说，你是管国事，那她就要管家事！要叫你无后顾之忧，不能给你出难题添麻烦，凡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想在你的前头！就拿今年过节叫你心烦的事之一说吧，宗室亲戚一大堆，里面少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的长辈，依家人礼，该送什么、送多少、怎么送，既不能分亲疏远近又要投各人所好，送的好了给你长面子，送的不好身后叫人嚼舌头，那还不要里里外外的斟酌再三？以前都是音姊姊代你安置好了，你当然不知道；今年你自己张罗，才略知一二。这还不算，万一要有了闲言碎语，也不能传到你的耳朵里，免的你发火使气，因私误公！这么大的一个家，多难当？！”一想起长孙皇后生前多有操心，杨旻埋怨李世民忍不住就多说了两句。
“什么闲言碎语？”李世民的声音明显不快。
“……没什么。”李世民何等的精明心思，听出了别的意思，杨旻立刻意识到自己一时口舌之快，小声的想敷衍过去。
“你有事瞒着我，说来我听！”李世民却不含糊。
“是瞒着你，但是你不听也罢！都是些碎嘴皮子的事情，你知道了，除了呕一肚子的气之外，也无可奈何。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听呢？”杨旻知道李世民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除非讲道理说服他。抱定这个念头，杨旻坦然了。
“什么人能给阿音闲言碎语？”李世民起身走到门廊边，望着天上的明月——好像起云了，薄薄的几片，遮着明月显的羞涩可人。
“别人也是人，当着面不说，背后还能堵上嘴巴？”杨旻温和的反问道。
“大安宫那边？”李世民转过身，目光阴郁的看着杨旻。
“都跟你说了别问了……”杨旻，就是不说。
“是不是？”李世民却脸色更暗，打断了杨旻。
“二郎，听我一句劝，你就别往心里去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能追究出什么结果来？其实想想别人也是，除了能发发牢骚，还能怎样？姊姊生前一直不告诉你，其实也是她能体谅别人的的□□之举。姊姊的心意，你若真是珍惜，就别再问了！”杨旻轻轻走到李世民身边，仰首温柔道。
“可是这些话叫人听了，总是心里不舒坦！”李世民脸色稍霁，依然情绪不佳。
“既然一个人已经不舒服了，何必叫第二个人也跟着不舒服？就算非要找个人一起不舒服，那个人也不能是你！难忘一个人的‘是’不易，记住一个人的‘非’却简单，你是皇帝，就时时记着别人的‘好’吧！”杨旻真诚的看着李世民，和李世民看她的眼神一样，其他一概不提。
“你也听了不少吧？不然哪里会知道的这么多！”李世民笑着，因为杨旻一颗水晶心窍；但他仍不想罢休——天下断没有英果男儿叫自己心上人受气的道理！
“一旦理解别人的苦衷，也就没那么闲碎了！”杨旻适时倾倒在李世民的怀里，贴着他的心口说。
“难怪阿音以前总说，跟你最聊得来。”李世民惬然的抱住杨旻，心头暖意融融。
“也没什么，可能我们相处的日子最久，而我又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从小到大见亲娘的这份委屈操劳多了，所以了解罢了。”杨旻是前隋炀帝与萧皇后的幺女，皇家宫闱从小耳濡目染，母女之间说贴己话又没有顾忌，要说如今皇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谁最了解这个中宫主位，那真是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了。
“旻旻，你知道吗，以前我在阿音面前说过你们四人的坏话！” 李世民把杨旻圈在怀中，话锋一转。
“噢，干嘛不当面说于我们四人听？”听不出杨旻言语中的情绪波动，李世民潜意识还有些失望，“也就是牢骚，谁料阿音却责备我，好生偏心！她说家事不比国事，国事可以用大义、规矩、法律量着去干，干的对不对好不好，很容易就知道；但是家事却麻烦得多。四年大宴，请先帝一起来，是个心思活！我看她忙前忙后累到眩晕，就问她怎么不叫你们来帮衬？‘四妃佐皇后内论妇礼，无所不统。’我以为我说的合情合理。阿音却摇头，说我这是难为你们，也难为她！你们四人都是玲珑心思，事事肯定请示她于前，说话轻不得重不得，既不能自作主张替她代劳，又不能言语敷衍不做实事，规矩大事最后还是要她出面做主，琐碎小事又哪有你们四个亲力亲为，最后只能叫你们四个不上不下不知所措，而她还得事事过问。这么折腾人，还不如不惊动你们只她自己来，省的大家都不自在！”
“难为姐姐能理解，只是苦了她！”杨旻偎的紧了些，搂住李世民的腰。
“我知道人上人难做，却不知道原来人上人的亲人也难做！一个萝卜一个坑，尽好自己的本分都这么复杂。所以，我不想再立后——再立一个，又要去独独累一个人。”终于，李世民说出了自己这几天一直琢磨的事情。
“陛下对中宫自有决断，不必专门告诉我！”一直低头与李世民的相拥的杨旻突然抬起头，把手放到了李世民的唇边，示意他“我不想听”！
“不是专门告诉你，而是我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专门告诉你们四人！我们是一起从武德年走过来的，你们中每一个人我都不想再失去，我相信你们一起也可以给我一个无忧的后苑，对不对？特别是你，你是我在承庆殿里拥有的二分之一，那二分之一已经不在了，你这二分之一我更要爱惜！”李世民握住杨旻的手，说的情真意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夜谈（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