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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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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来说我的伤并不严重,就外部擦伤加上视神经损伤,没有脑震荡,没有内脏损伤,也没有骨折,所以之后闻讯赶来的亲友团大松一口气。我只说是我过马路不小心,除此之外闭口不言。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我很容易犯困,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打不起精神,对于那些关切的问询感到疲于应付,然后干脆装睡。反正眼睛被纱布缠住,睁眼闭眼都是黑的。虽说没有脑震荡,但他们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吵我,最后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
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喉咙由于干渴而发疼,我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水……”不知身边有没有人,我用低哑的嗓音提出了要求。
床边有了细微的动静,我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远去然后返回,接着一只手塞进被子,扶起我的肩膀。我顺着力道坐起,靠在枕头上。玻璃杯凑到唇边,我张开嘴,冰凉的水灌进喉咙,缓解了渴意。微微向后缩了一点,示意喝够了,但是杯子却没有离开,而是跟着靠了过来,杯中的水不顾我的意愿,强硬地涌入嘴里。我不满地偏过头躲避,凉水直接洒在下巴上,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够了。”我略带恼意地拒绝。
微凉的指尖点住我的唇角,轻柔地拭去水渍,之后换做指节,顺着水痕一路滑向脖子。三根手指在颈动脉附近缓缓摩挲,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嗯哼哼……”近处传来低声的哼笑,透着一丝不祥的诡异感。
“谁……”
我等到的不是回应,而是骤然收紧的手指。还来不及抬手,另一只手也掐了上来。好痛,呼吸快要断了。我挣扎着搭住那双手腕,因为呼吸困难头脑发晕,使不上劲。这样下去不行,我才答应了要等藤井的,怎么能转头就被人掐死啊!强忍窒息的不适感,抱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我卯足了劲儿在那手腕上狠狠抓了一把。幸好指甲攒了几天没剪,杀伤力不是个渣,指尖能感觉到不甚明显的湿意。那双手吃痛地松了力道,我趁机扯开作恶的手,用力往下一扯,使劲地按在床上。那人被我这么一折腾,身子不稳地趴了下来。我恶狠狠地拿手压在那颗脑袋上,喘着粗气啐了一口:“呸!当我好欺负?”
那人的头发挺长,手感不错,不出意外是个女生。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人都追到病房里来下黑手了。
“唔唔!”那人不甘地挣扎起来。我双手使劲把她的脸压在被子里,不让她挣脱。很快她就不动了。我心里一个咯噔,想着不会这么弱不禁风,直接香消玉殒了吧?手下的力道松了几分。下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上当了,她迅速挣脱,踩着急切的步子逃跑了。
我后怕地抚上脖子,有点疼,估计留了印子。那人到底怎么回事?还在云里雾里,有人进来了。我警惕地转向门口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摆出戒备的姿势。
“哦,醒了啊。”听到熟悉的嗓音,我松懈下来,向后靠去,然后马上又挺直腰,语速极快地问道:“刚才有看见什么人跑出去吗?”
“没有啊,怎么了吗?”
我委屈地扁起嘴:“我被袭击了。”
“袭击?”声音在近处响起,然后温热的指尖贴在脖子上,只碰了一下便收回去。不二难得语调低沉地问道:“怎么回事?”
“就有点口渴想喝水,有人拿水给我,但我不想喝了她还继续灌我,后来干脆改掐脖子了。”
“她?”
“应该是吧。长头发,声音偏细,手挺嫩的。你真没看见有人出去?她前脚走你后脚就进来了啊。”
代替回答的是一串远去的脚步声。现在去追吗?八成追不上吧。
“前辈。”
“越前?你也在啊。”把脸转向声源处,我干笑了两声,“果然看不见很不方便呢。”
越前似乎是叹了口气。被子动了动。我好奇地歪歪头。少年解释道:“杯子洒了,前辈该换床被子。”
我在被子上摸索了一番,摸到沾了水的部分。
“我去叫护士。”
“谢啦。”
“没什么。”
换好了干爽的新被子,我重新钻进被窝。不二果然没追到凶手,一个人回来了。
“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吗?”少见的低沉语调再次出现,我猜不二脸上的表情一定和他的语气一样阴沉。
“我也是一头雾水啊。那个女生我都不确定自己认不认识她呢。”
“那就解释一下车祸的事吧?别用事故来敷衍我,从比赛会场跑出去然后过马路被车撞,你是去做什么的?或者说,你看见了什么?”
不得不说他的感觉很敏锐,他又是知道我一半底细的人,老实坦白也可以吧?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灵魂到□□,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么说,能明白吗?”
语毕,病房里鸦雀无声。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极具冲击的事件,便耐心地等结果。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加上我现在目不能视,听觉比平时灵敏,耳中听到的内容丰富了许多。三个频率不同的呼吸,空调的运作声,走廊上细碎的脚步声和谈话声,掩在窗外聒噪的蝉鸣之下。我无所事事地走起神来,脑子里换过一个又一个场景,从卧室到庭院,从街道到校门,从教学楼到冰淇淋车。等我开始数绵羊,然后内疚地想起多莉时,两人终于给了回应。
“明白了。”
我将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当初我和川岛没试探出你,绕了一圈,你还是承认了呢,姐姐。”
“虽然那天的事我还没有记起来,但是,我已经在心里认定自己的身份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回去的。”
“那……有头绪吗?”
我垂下肩膀,摇摇头。
“是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二的语气里似乎夹杂着一丝庆幸。
“藤井说过会帮我,我相信她一定能帮我找到正确的路。”
“藤井?”
我保留了关于藤井身份的内容,不二会有疑问也是理所当然的。随意泄漏她的信息不太好,这种事还是交给她自己决定要不要坦白。于是我耸了耸肩:“虽然我知道了藤井的黑历史,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别人的过去随口相告的地步吧?”
脸上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视线。这是我第一次被那个即使动怒也微笑着、语气温柔的不二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心下一沉,恐惧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那双冰冷的冰蓝色瞳孔里,此刻是不是填满了冷漠呢?我不知道他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打算坚持什么,却下意识地感觉到危机感——那股恶意是冲着我来的,他要做的事,一定与我的意志相悖。
他是这个世界的人啊,果然,听从了这个世界的意志,要来阻止我吗?
所以我才排斥和这边的人接触过密啊……害怕自己会动摇,会左右为难,会首鼠两端。而且,会感到痛苦——心脏被拉扯着,两方都不甘示弱,谁也不愿意放手。为什么不能放开我?我很痛啊。
我惨淡地咧开嘴,正打算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少年抢了开口的时机。
越前说:“不二前辈,冷静一点。”口气平淡,表情大抵也是沉静的吧。
不二如梦初醒,强硬的气势消了大半,我感受到的那股针刺感也消失无踪。他低声道了歉,似乎将视线从我身上挪开了。
我没见过不二失态的样子,现下遇见了,却无法用眼睛确认。突然失明带来的不安,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前辈,约定我会遵守的。要求本来就是我提的,现在也没有立场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所以我什么也不会说。”越前的语气始终平静无波。能淡然接受这一切的少年,真是不简单。
这时候我除了谢谢,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前辈不觉得,现在才来拉开距离,太晚了点吗?”那语气里是露骨的讽刺。这个突兀的转变令我怅然若失。
我说谢谢,并不是想要拉开距离啊。不过这时候就算解释了,也对现状无益,所以我干脆闭口不言。
越前像是不愿意气氛沉默下去,再次开口:“姑且说一声吧,今天的比赛我们赢了,虽然没轮到我出场。”
最后一句补充,将我的“恭喜”堵死在了嘴里。这少年决绝起来,竟与我不遑多让。
“牧野前辈好好休息,不打扰了。”他甩下这句话,走出病房。
右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明明是我所期望的,为什么还是会感到失落?
离开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不二还留在这里。没多久,他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呐,你冷吗?”
“……大概吧。”颤抖的幅度渐渐大了起来,我抱住被子,缩起双腿。
不二站在床尾,凭直觉我认定他不曾靠近一步。这也是我期望的,但为什么会失落?
“你,真是过分呢。先说了抗拒的话,然后又摆出软弱动摇的姿态,这算什么?考验我吗?”
隔着被子把头抵在膝盖,我小声否认:“不是,我没这么想。”
“‘我要回去的心意,绝对不会改变’你是想这么说的对吧?”
手指更紧地抓着被子。他说得一字不差,那是我未说出口的、被越前抢了先机的话。
“你啊,实在是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事,有想过我们的心情吗?”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
“你只害怕自己会被我们牵绊住,只担心自己因我们而踌躇,只想着保护自己而刻意拉开距离,你只烦恼自己的矛盾,却从来不关心我们是怎么想的。这么说也不对,在你心中,我们所考虑的全都是如何妨碍你,强行违背你的意愿,将你留住,对吗?”
说什么也没用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将状况推至悬崖边,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面,我没有资格道歉。道歉也无用。
“我知道你很痛,那你呢?”
他用的语气并非责问,反而令我更内疚。
不二沉吟片刻,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比不上越前,遇上这种事,做不到他那么冷静。”接着他语气一转,说:“可是他的内心,就和他表面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吗?”
脑中灵光一闪。越前他根本就是为了减少我的动摇而故意做出一副沉静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乱得一团吧?到最后还叫我“牧野前辈”,是因为潜意识里他还不愿意承认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想说的话就这些。那么,祝你早日康复,异世界的夏萤姐姐。”
无法鼓足勇气抬头,即使看不见,也不敢抬起头。我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独自一人沉浸在寂静之中。
他们都这般退让、为我着想了,我能做的,只有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坚定地走下去而已——为了不辜负我们心中感受过的痛苦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