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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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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乐堂,因着这事牵肠挂肚,到了时候用饭时候也食难下咽,萨日娜一天中就这会儿能回神些,见她吃的少又劝了几句。
“吉雅,上场时候也还得晚些,咱们现在不多吃些,等下换了衣服上了妆可就什么都不能再用了。”
吉雅何尝不知道,可她心里闷堵想的全是刚刚那件事,哪还有心思吃什么。
傍晚时分,太阳下山。
京城中隐隐听见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的声音,教坊使着了身深红色的宫服进来,面上满堆着笑,喜气洋洋的逢人便贺。
姑娘们问他今日是怎么了,只听苏使乐道。
“新年是我本命年,新年新气象嘛!我也穿身红的去去晦气。”
说罢领着姑娘们往太和殿走,他一人走在最前头风光得很,萨日娜在侧同吉雅笑道。
“苏使今日这红衣穿的喜庆,借着这喜气说不定今日咱们都能得着陛下封赏,这次发下来赏赐我可得好好数数有多少金豆!”
吉雅讪笑着应了两声,今夜若是并无差错,萨日娜的念想顺理成章的便可成真,但是自己偏要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若是叫他察觉什么,恐怕今日不仅得不着赏,台上所有的舞姬都得跟着挨顿罚才行。
正胡思乱想着,未料到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太和殿,太和殿居太和门正中,比起往日的畅音阁要近上许多,诸位舞姬跟着教坊使从后侧偏门进入,还未入殿只瞧着殿宇高大巍峨,人站在底下似是要被压到土里面去,隐隐叫人有些紧张。
进了偏殿候着,如同往日一样还是有宫人在内伺候茶点,但众人没有丝毫懈怠一个都不敢吃,统统进了帷帐里换衣。
开场舞蹈是群舞,四十人都要上场,换好了舞衣,萨日娜捂着胸口凑到吉雅身边来,双手隐隐有些发抖。
“瞧我这手,竟然抖成了这样!”
吉雅握住她手腕为她松了松筋,“你平日里已经练得很好,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动作了。这次上场也不用担心什么,店里百十来号人其实大都不是在瞧咱们,这殿里最尊贵的那人在上边坐着,他们就是有心也不敢直勾勾瞅着你,且放心大胆的跳。而且我也在你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比起萨日娜,吉雅自己更甚紧张,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还不能叫别人有所察觉,简直是难上加难,她隐隐觉得刚才再怎么为难也不应该答应下来这件事。
前方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众人屏住呼吸静听内监高声呼喊陛下驾到,前方恭贺陛下的声音如山浪涌来,叫众人对这场宴席的规模才有些了解。
外面的声音渐渐沉寂,乐曲轻缓响起,大门敞开,舞姬们一个接着一个快步上台,朱颜白裳,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水似的柔美轻灵仿佛从荷塘飘忽而来。
上了台,在跟着众人旋转移位的同时,吉雅压下心内慌张,快速的略过一遍台下诸人的方位,最前边靠近陛下的都是文官武臣,再往下则是五十部边疆首领。
在这其中,本应是坐首位的弘吉剌氏早无此名,在他之后顺理成章顶上去的自然就是布儿赤金氏,新朝以左为尊,所以坐在左边最上位,穿着不同于常的这人应该就是布儿赤金氏当今首领。
当年边疆动乱,父亲还曾联络过布儿赤金氏首领,但当时弘吉剌氏势力极大蛮横无情,他布儿赤金氏是个不讲信誉的,说了会与他们共同抗敌,到最后却推诿退缩,叫他们博尔齐吉特部以一人之力对抗万军,最后还是被人抢了大片土地。
对于这个草原第二部落,吉雅从来都没什么好感,见到了布儿赤金氏首领也只觉得他生了副叫人讨厌的相貌。
不过总算是记住了人长什么样,这样下台后再想办法总能找得对人。
感觉面上被人观察,布儿赤金氏首领抬起头来向台上舞姬看过去,只见在一个片刻间那人已经收回了视线,没有同他对上。
这倒是叫达日阿赤始料未及,台上舞者都是纤细娇美的江南女子,竟然还有望着他分不开神的汉人,他们旧部自从归并新朝,地位和实力都低汉人一等,现今居然有人明知这点还投下注意来。
他暗暗想着,这舞娘如此莫不是当今皇帝的意思?
不过新朝国富力强,应该是犯不上用这种伎俩来拉拢他一个地区小部,除去了皇帝的授意,只能是她们之中有人没见过异族人,因此好奇才看的。
这样想着,他嗤笑一声,大大方方的看过去,欲给她们这群小姑娘们机会好好长长见识。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到了皇帝,舞姬中本就有他在意的人,坐在高台上更是能俯揽所有人的小动作,眼看着那漠北来的没规矩,死死的盯着台上舞姬愣神,他轻咳一声唤了王典近前。
“那个……望着舞台上傻笑的是谁?”
王典在侧略微瞟了眼小声道。
“回陛下,是漠北布儿赤金部首领达日阿赤。”
他抬手遮着半张脸拧拧眉问道:“他认识舞姬里的人?”
这王典怎么可能知道,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微微俯首道。
“许是见过,姑娘之前是旧部公主,漠北五十部博尔齐吉特氏算是其中偏大的部落,与布儿赤金部之间应该有所联系。”
“……”
此话一出,拧着眉的人愈加发愁。本就还没同她有所缓和,偏一个两个的都凑上来跟她有关,怎么当了皇帝反倒还有这么多人不识时务。
她就算了!一个旧部的小首领也敢这么光明正大的望她?
深皱着眉头,就快要叹出气来,王典在侧忙提醒上一句。
“陛下,诸臣之前面色有异,恐叫各位大人多想!”
他又何尝不知?
只是这事实在搅得人心烦……
手放下来,皇帝面色如常还带着笑意饮酒,本来有些奇怪陛下掩面的喆王松下口气,对身边的六哥笑了声。
“还以为陛下有什么事烦心呢!倒是我多虑了!”
闻言,本来漫不经心的翊王亦是抬眸瞧了上座一眼,笑道。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哪里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地方?九弟,你想得太多了!”
听六哥这么说,喆王摇摇头轻叹。
“当初还担心四哥登基我们没有好日子过,但现在看来真是小人之心了,四哥深明大义从来不曾苛待过咱们两个,倒是往日我们对他多有芥蒂。”
拿着酒杯的翊王突然一滞,而后轻笑一声饮尽杯中酒。
“的确,往日同陛下确有太多隔阂,如今朝局已定,我们也是时候多帮帮陛下,多尽些力,日后陛下看到你我忠心,咱们的以后才有好日子可过。”
说着,一双飞凤眼好似无心的望向了台上正低回破浪的舞姬。
正是一曲终了的时候,台上舞姬福身恭贺新春之后便下了台,但他的视线却跟在那抹纤细的背影身上直到看不见人。
下了台,萨日娜开心的快要蹦起来,拉着吉雅一直说说笑笑的不肯停下嘴。
“我以为这次我肯定是要错上一两个地方的,没想到这次一处都没错!太好了吉雅!”
吉雅亦是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本来以为我也会僵硬,但其实台下看咱们的倒是没有多少人,多拿咱们当是个陪衬。”
两人说说笑笑,萨日托娅倒是并没有话,吉雅以为她还在怪自己那天的事,牵住她诚恳的向她道了句歉。
“那日都是我不好,其实在你走后陛下也夸了你舞蹈精妙,若不是因为陛下召我问些事,万不至于叫你受了惊吓。”
话语虽诚挚,吉雅本不抱太大希望获得原谅,但萨日托娅出乎意料的摇摇头。
“你不是早说过好几次了吗?我没有放在心上的。倒是你!每见我一次便要认上遍错,难道我是多强词夺理的人,认准了这事就不放了?”
未料到她竟会这么说,吉雅连忙笑着称是。
“如此便好!我还担心着千万不要叫你伤心多说了几遍,是我的不对,日后我都不再提了!”
说着,上前将她也拉到一处来,同萨日娜一起将两人的手叠在一处。
“漠北来的只剩下咱们三人,说什么也要好好的处在一起才不至于叫人欺负了去。往日都是我不对,从今往后咱们三人有什么都互相帮衬着,天大的难关也迈的过去!”
萨日娜和萨日托娅俱称是,三人看着彼此傻乐了好一会儿。未多时,教坊使便过来催着众人赶紧去换衣服,吉雅和萨日娜并不是这场,摆摆手看着托娅抱衣往帷帐中去。
萨日娜遥遥看着托娅不见人才叹道:“从前只觉得她性子别扭,现在看倒是像一天之间想开了似的!也是,在京的就咱们三人,她若是同咱俩好也叫咱们一起住着舒坦些。”
吉雅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她小大人似的说话腔调。
“咱们本就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在这里也没什么能依靠的,彼此间相互近些总好过孤单一人难以过活。再说托娅往日里虽然强势些,也都是为了叫自己过得好点,按着这点再想便没什么可议论她的地方了。”
未多时,舞娘们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看着只瞧见一片鹅黄暖色,叫人在这冬日里也浑身热意洋洋的。
到了她们该上场的时候,吉雅和萨日娜在后边为她鼓了鼓气,托娅也笑着应下,一群人翩然上台,在舞台中间仿佛开出了一朵倾城牡丹。
人都走了,后台剩下的二十来人放松下来,声量也在乐曲掩映下提高了些,只感觉偏殿也渐渐有了些人气。
吉雅在这乐舞中间,细细的思量了好一会儿。要见布儿赤金部首领必须在下台之后,刚好她们的《白翎雀》在最后压轴登场,等到这场舞毕,给他些暗示或许真能将人叫到后边来,到时候再将事由简短说上两句,到时候能不能带话给白慕枝弟弟,便全靠他了。
尽人事听天命,若不是白慕枝搬出生死来,其实她是绝不想掺和这些事的,身份本就尴尬,再同旧部扯上关系,怕时时恐有杀身之祸。
兀自思量着怎么才能给他些暗示,这么眨眼间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她们下台的时候。下场也有她要上台,吉雅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换上舞裙,登台献舞,这场直跳的她胆战心惊。
吉雅未料到上面坐着的人不知何时走了下来,同群臣坐在一起彘肩斗酒。
坐的近看人就更足威压,吉雅这一场跳下来哪里都不敢看,更是丝毫不敢有小动作,终于熬过了这场,她下场时只觉大汗淋漓,汗珠莹莹的将妆花了半面。
一刻不敢耽搁,等下上场的女娘们见吉雅这幅形容,慌忙将人按在妆台前卸了七七八八,又赶紧给她上了新妆。
她坐在众人当中手和脚还止不住的发颤,刚刚那情形,真像是被他发现了什么似的,整场表演他几乎一刻都没从她身上错开目光,死死追着她恨不得从她动作中挑出错处来似的。
本就心虚,吉雅硬是费了好大劲才将心神拢回来,这才没在台上出丑。只不过台上有多风光,台下就有多窘迫,她下了台此刻还汗涔涔的不住涌出冷汗来,为她上妆的女娘硬是用巾帛给她吸了几次的汗。
好不容易终于上好了妆,众人围簇着要她赶紧去换衣服,吉雅进入帷帐将唯一一件纯白的凤尾罗裙套在身上,这才发现袖口处缝制的白羽堪堪有脱落的迹象。
衣服都是早就订好尺寸的,按着每位舞娘身高身形做出来的舞衣,这件她早就试过,昨天晚上试衣检查时还并无不妥,才一天功夫竟然有人趁着这个空档,将她的衣服破坏成如今这样。
此事重大,吉雅也顾不得教坊使还在外面,慌忙揪着掉了一半的翎羽跳了出来。
苏使和众人都等在外面,计算外边乐曲还剩多少时候,见她这样形容走出来,苏使那张白面登时绿了。
“怎么回事?可不敢在这时候出差错啊我的姑奶奶!”
吉雅也毫无办法,揪着半掉的翎羽走到他面前去。
“昨天检查时还好好的,当时包好送来这里之前,没人能动我的衣服。动手脚的人肯定是到了这里才下的手。趁着人多杂乱,在我上场的时候故意把衣服破坏成这样,她一定是想叫我今日在陛下面前出丑被罚!”
说着,吉雅望向后台站着的诸人,大声斥问。
“动我舞衣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朝上台不但代表梨园的这四十人,今夜更是新朝与归并各部的头一个新春!我们上台是要为陛下传扬各部融合的愿景,你这样做不仅得罪了我、得罪了教坊使,更得罪了陛下!”
苏使同样气恼不已,在后边补充道。
“自以为聪明做出了这样的事没人抓得到你吗?就算我俩不查,上台丢了陛下的颜面,你觉得陛下会放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