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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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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可怜的贾环,原本高高兴兴准备参加这场泼天盛宴,结果一身华而不实的装扮没能抵挡住坑爹的料峭春寒,回屋就起了热。赵姨娘再后悔也晚了,只暗骂这小子上不得高台盘。白白错过这次露脸的机会。
探春也是第二日睡醒才知贾环生病的事,一面遣了人送东西,又亲自过去探望。赵姨娘早就嚷起来了,“哟,这不是三姑娘嘛,怎地有空来看你不争气的弟弟?”
粗鄙的生母和弟弟,是探春回避也无用的污点。若她同样粗鄙,大约也不觉得痛苦。偏偏血缘无法割舍,赵姨娘也从不听人讲道理。纵使探春小小年纪便千般筹谋,这种一拖二带猪队友的开局也令人绝望。
幸亏,这么些年下来她早已习惯。
却说探春将娘娘吩咐的所有题咏都依次抄录,才知林黛玉之才华竟不输平日稳稳压她们一头的宝钗。她们只当黛玉素来爱读经阅史,恐不擅诗词,却是谬误了。
又一日,史大姑娘来了,众人都聚到贾母房里。贾母忙着跟老嬷嬷们斗牌,并不需要她们陪着说笑,小辈们乐得自在,便讲起省亲盛况。主讲人自然是宝玉当仁不让,姐妹们偶尔补充一句半句,只把湘云听得心驰神往,只恨不得一观。
宝玉也叹道,“只可惜,省亲之后,园子就上了锁,这般美景无人可赏,未免寂寞。”
探春便道,“虽美景难觅,前晚的诗词却在,何不品评一番?”
湘云好奇道,“你们竟还当场作了诗?”
宝玉便讪讪道,“我当日作诗仓促了些,怕是难登大雅之堂。姐妹们定有好的。”
宝钗便笑道,“可叹平日里多少急智,到了娘娘跟前,却是连现成的故典都忘了。”
探春便问什么故典。宝钗将当晚“冷烛无烟绿蜡干”和“红香绿玉”的故事讲了一遍,众人大笑。也亏得宝钗兰心蕙质,体察娘娘心意,才有此援手。
众人一向爱拿宝玉打趣,一时便拿他开刀,论起他所作的四首诗来。
展眼便到了宝钗生辰。往常小辈们的生日不过是送寿礼,了不得备个席面私下乐一乐。可姑娘家的十五岁是个大生日,意味着女子到了嫁龄,即为成人礼。讲究些的人家都会正经操办起来。贾母便吩咐了凤姐为宝钗过生日。
贾母是个喜热闹的,寿宴上少不了戏班子搞气氛。王喜凤是个爱静的人设,自身对听戏的兴趣也不大,只贾母挑头,她再想躲清静也要陪着老太太听几出戏才罢。有些剧情就是这么强大,哪怕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也避不开。
待戏班子唱罢,贾母召了格外惹人怜爱的小旦和小丑近前,另外给了赏。凤辣子那闭不上的嘴就开始叨叨:“这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说了这句倒也罢了,偏生怕别人不来猜似的搞了个激将:“你们再看不出来。”
王喜凤大无语。
众人心知是谁,皆但笑不语。湘云果然上当,跟个捧哏似的,当场就笑着说:“倒像林妹妹的模样。”
宝玉一听就知不好:林妹妹无端被人比作戏子,夫子病一旦发作,还不被她用规矩念死?却听得林妹妹开口,“云妹妹你还不去撕二嫂子的嘴!她们全都知晓,都等着看热闹。偏欺你心直口快,算计你得罪人呢!”
湘云还没反应过来,王喜凤转头又朝凤姐开炮,“好个琏二嫂子!这连环计是连夜学了几本兵书得来的?都说二嫂子一张巧嘴最是能讨老祖宗欢喜,既有现成的戏班子,何不辛苦学几日,扮了戏子彩衣娱亲,给老太太唱一出?我看《妆疯》就不错!”
众人哄堂大笑。
贾母笑骂凤姐,“你个促狭鬼,还不跟你妹妹们赔不是!”
王喜凤不爱扎堆就在于此。总有人想莫名其妙坑她一脸血,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个人都跟科班出身的演员拿了大满贯似的,一颦一笑,浑然天成。
回房之后,雪雁也为她家姑娘愤愤不平。好像她们如今寄人篱下,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幸亏姑娘机智地还了回去,不然就府里下人跟红顶白的本事,以后被阴阳怪气的时候多着呢。
又几日,宫中娘娘命太监送了灯谜出来,着众人写出谜底并自拟一个灯谜,托太监封进宫。众人都争着乱看,场面如同之前将王喜凤比戏子般,明明都知道谜底,却装作难猜,给平平无奇的七言灯谜蒙一层高大上的神秘感。
这年头讲究的就是尊卑有别,拍上位者马屁是基操。清高如林黛玉,给大观园诸景题诗时不也是一片歌功颂德吗?这是政治正确,没毛病。
晚间太监又来传话,除了迎春和贾环,余人谜底皆中。贾妃又将众人拟的灯谜一一解开,无论猜中与否,都答曰:“猜着了。”独独贾环所拟贾妃未曾细看,猜之不出,特命太监来问答案。
既然贾妃想与民同乐的态度这么明显,贾母便也组织贾府众人搞一搞灯谜夜话。每个人都有拟灯谜的任务,无论大俗还是大雅,尽管拟了贴在贾母让人准备的围屏灯上,各人挑了自己感兴趣的猜。这样松散的茶话会,还是比较轻松的。
人多也意味着嘴杂,像凤姐这样随口就上来打趣,明刀明枪的倒好,配合的好了不过是给老太太解闷,一笑也就过了。若是湘云一般口没遮拦随意就是坑,打回去罢,显得小题大做,放过罢,白受委屈。
不然,林黛玉多心爱使小性儿的名声哪里来的?在别人一次次的试探中,无论什么反应,都会被人放大渲染,几个人经得起这般整治?果然还是钝刀子磨人。
贾政也兴致勃勃加入到了这项除了宝玉全是女眷的活动。或许是为了给贾母捧场,巩固孝子人设,或许也有其他意味,可原本热闹轻松的气氛一扫而空,他猜的那些谜底不是一响而散的爆竹,就是飘飘浮荡的风筝,或者动乱如麻的算盘,个个预示着不详。不论别人如何,他自己反倒多了一重忧心。
湘云本是来小住几日便家去,只因宝钗生日,又有娘娘的灯谜活动,贾母留她多消耗了几日,才放她回去。
可巧,湘云走了没几日,便有娘娘的旨意下来,因怕园中好景寥落,特命宝钗等入园中居住,宝玉亦随姐妹们一道,入园读书。宝玉在贾母处听得消息,欢喜疯了,扭股糖似的缠着贾母做盘算。偏这时有人传话,“老爷叫宝玉。”
宝玉向来最怕听到老爷二字,出门经过贾政的书房梦坡斋都要绕着走,生怕撞见。可见对父亲畏惧之深。如今老爷要见他,他哪里敢去?只差抱着贾母哭出声来。
贾母也深知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一向将宝玉护得紧,看宝玉这种作态,只得安慰几句,说,“只怕是你要搬到园子里住,你老子不放心,交代你别淘气。你只管应着就是。”又派了两位嬷嬷保镖似的护送他去,宝玉才一步三回头地往荣禧堂蹭。只把身后跟着的嬷嬷们暗暗笑的直打跌。
王喜凤自然也得到了消息,见宝玉走了,便行至贾母房中。贾母见她过来,也恰巧有话吩咐,让她挨着自己坐下,早有丫头端了茶来。
“玉儿可是听了消息来的?”
“回外祖母,正是得了消息,真要搬去园子里住?”
“娘娘有谕,岂能有假?”
“娘娘只点了宝姐姐,她是必去的。其他姐妹们也要住进去,娘娘又点了宝玉一道,若我也住到园子里,外祖母身边岂不是寂寞?我还是想跟着外祖母住。”
贾母知她失了双亲没有安全感,成日闷在荣庆堂,陪着她这个老货。又想想娘娘特意点明了宝钗,一时也犹豫起来。
她自然想一辈子护着这命苦的外孙女,可她这把年纪,还能护得了几年?姐妹们好歹是一处长大,趁此机会多拉拢些,以后各自嫁娶,也能同气连枝,互为助力。
原本她是想将两个玉儿凑一起,他们自小亲近,感情也比其他人略强些。可惜元春终究还是跟她母亲站在了一起,不然不会特意点宝钗的名。若是老二家的不肯接纳玉儿当媳妇,即便嫁过去,一样受磋磨。
作为站在内宅食物链顶端的人物,贾母哪里会不清楚婆媳之间这些门道。她一年老过一年,精神不济,而元春封妃,母凭女贵,老二家的被压制了二十多年,也终于翅膀硬了。
宝玉光速回到贾母院子的时候,听到的就是林妹妹不想搬进园子这样的噩耗。
“林妹妹怎地不去?咱们一处住着,岂不热闹?”
“咱们是热闹了,老祖宗平白热闹了这么些年,一下子就冷清了。娘娘既命你们入园,就留我陪着老祖宗,岂不两全?”
“咱们进了园子每日来给老祖宗问安,又不耽误。”
“哪里不耽误?如今也就多跨道门槛就能见老祖宗,一日来去好几遍都不费事。若住园子里,可没有这样的便宜。表哥你不怕那多出来的许多路,我却气力不济得很。再且,你也说每日都会来给老祖宗请安,我进不进园子又有何妨?咱们仍旧一桌吃饭,是也不是?”
宝玉讲理不过,又磨老太太,“老祖宗,咱们姊妹都进去,只留林妹妹住外头,岂不是让他人说嘴?”
贾母原本也迟疑,听宝玉这样讲,越发忧心。
王喜凤冷笑一声,“表哥何必杞人忧天?你们搬进园子是奉娘娘旨意,我留在外祖母身边不过是略尽孝心。再不会有人为这个说嘴。”
宝玉再想不出其他招,沮丧地念叨着,“我原挑中了怡红院,还想着你住那潇湘馆正好,这两处清静,离的又近,咱们走动也方便。”
王喜凤老夫子般的口吻摇头道,“此言差矣。”
宝玉却又被逗的发笑,装模做样拱手道:“还请妹妹细细道来?”
贾母倒是被他们这转折搞的哭笑不得。若娘娘主意已定,那玉儿不进园子才是明智之举。只这样的妥协,终究意难平。
只听得王喜凤道,“潇湘馆的确是处上好的所在,若在那里下棋读书,吟诗作对,妙不可言。可那里太过幽凉,所为起居之所不利身子保养,我是万万住不得的。”
贾母也点头道,“玉儿说的极是,那小小三间房,住人也太过局促。你妹妹既舍不得离了我,难得来撒娇,便依旧跟我住罢。”
一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