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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熊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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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妈妈的微信界面,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妈妈,爸爸打电话来说想复合的事情。
如果说的话,又该怎么开口。
她能想象妈妈在看到信息后,马上会打个电话来说,让他去死吧!
相比于对爸爸的恨,言浅感觉到,妈妈更多的是不甘。
她为他倾尽所有,而他在她怀孕期出轨;在孩子高考的节骨眼,转移家庭财产;在被情人抛弃,家产挥霍一空后,他又想回来。
如果是言浅自己,她绝不会原谅这样的渣男。
她庆幸这个人不是她的男人,只是她的爸爸。
每个孩子都希望父母能在一起,不管这个孩子已经长到多大,也不管父母间曾有多少不堪。
言浅也不例外。
正犹豫不决,手机振动了一下,mountain 一条微信信息。
-老师,你安全到学校了吗?
还记得关心她有没有安全到校,其实是一个有礼貌的少年啊。
-到了,谢谢你。
她想起许远山看见她笑,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偏头对着阳台上斑驳的镜子扯了一个笑容,泪水在脸上风干之后紧绷绷的,笑得有点咧不开嘴,笑容没扯圆便垮下来。
“有那么吓人吗?”她嘟囔了一句。
最终,她决定先不告诉妈妈,她也弄不清楚爸爸有几分真心,如果余阿姨重新回到他身边,他又会如何?
他可能真的只是离不开女人而已。
她既不了解妈妈,也不了解爸爸,但她不为这个伤神,因为她也不了解自己。
自从她父母离婚,她就把自己当孤儿看。
佛经里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她先不爱,她妈妈的咒骂或者是爸爸的无情,都不能伤害到她。她在自己周围,小心翼翼地筑起了坚实的堡垒。
只是隔离了爱,就等同于隔离了乐趣,多少有点无趣。
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洗漱完躺上宿舍的硬板床时,言浅感觉下一秒就能睡着,刚闭上眼,一件事儿浮上心头,腾地坐起,摸出手机,网状的屏幕特别扎眼,点开搜索引擎。
渀……原来念笨啊……
红色加黄色今天学了,橙色。
还有个问题是啥来着?胡焕庸线,中国地理学家胡焕庸在1935年提出的划分中国人口密度的对比线,最初称“瑷珲—腾冲一线”,后因地名变迁……
去他的胡焕庸线,她把手机扔到了枕头下,现在的小屁孩闲书是不是读太多了,哪像她小时候只有一本神话故事,翻来覆去读到烂。
第二天她起得挺早,今天的工作是新开商业区发传单。
发传单说起来简单,其实是最不好做的,钱也少。言浅不喜欢发传单,但中介机构是按需求派活的,如果差活就不接的话,好活也轮不到她。
大多数人看见发传单的,避之唯恐不及,还有部分人双手在胸前猛摇:“不要不要。”
余下接了传单的小部分人中的大部分,随手将传单扔了,这等同于没发出去,必须捡起来重新发。
运气好的时候,一千张半天就发完了,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整天也发不完。
日头毒得很,晒得脸颊发烫,言浅坐在树萌下花坛边摇着传单扇风。
她忽然感觉脸上猛地一冰,特别舒服。
言浅回头,熊大咧嘴笑着,递给她一瓶水,坐到她旁边。
“谢谢。”言浅拧开,猛灌了两口,舒服多了。
熊大名叫熊家兵,是她大学的班长。
刚上大学那会儿,她独自离开西部小县城来大城市求学,只觉得处处透着新鲜。
她急于在同学们心中留个好印象,什么活都抢着做。
打扫卫生,我来。
搬新书,我可以。
义务劳动,我做就行了。
第一次班会前,她和熊家兵,拖着刚领的一大堆新书去参会,走到预定的教室门口,听见同班叫张骏的男生,绘声绘色地说,“小镇做题家嘛,就得多给咱班贡献点苦力,别的也不会。”
一群同学哄堂大笑。
言浅是上大学才听说这个词的,小镇做题家,刚开始她还傻呼呼地跟着笑,转念一想,她可不就是嘛。
原来他们把她当牛使咧。
她那时脸皮还很薄,瞬间像滚了水的西红柿皮,红皱红皱的,隐在门口听着他们肆虐的玩笑,踌躇着不敢进去。
熊家兵从后面跟上,拍拍她,憨厚地笑,“小镇做题家,这词儿挺好,好歹是个家,一般人混不上呢。”
同样是小地方来的,她就做不到熊家兵那样坦然。
大家推选他当班长的时候,他挠挠头,神色有点忸怩,半晒,脚跟一跺,行了个军礼,憋出一句:“为人民服务。”
全班又是哄堂大笑。
打扮入时的女同学孙蝶大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他说:“班长,你这样子,好像熊大啊。”
从此以后,大家都叫他熊大。
他为自己能为这个班集体做出些微贡献感到由衷地高兴,不管是贡献苦力,还是贡献笑料。
熊大和言浅,从大一起,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他做的勤工俭学,比她多多了。
她只需要想办法挣生活费和部分学费就可以。
她隐约知道,他一边自己挣钱上学,一边还要供养家里,估计又是一出劲爆十足的家庭狗血剧,他没讲过,她也不去刻意打听别人的隐私。
“手机怎么摔了?”
一千张的传单,估摸着要发一天,午休时,他蹲在她旁边啃鸡蛋饼。
“昨天一个小混混……小孩给我撞摔了。”
现在这小混混是她学生,她换了个词。
“你知道哪里修比较好吗?”她扭头问。
“简单,发完传单上电脑城,在我兼职那店里拿块屏幕,我给你换上就行了。”他两口塞完了鸡蛋饼。
“你会换?换下来多少钱?”
“批发价拿屏幕,我换不收费,最多200块。”
“这么便宜……”她现在也觉得自己的确是“讹”了一笔大的。
言浅急着赶在电脑城关门之前去修手机,下午如有神助,三点发完收工。
一看熊大,手里厚厚一沓,怕得有二三百张,叹了口气,默默从他手里分了一部分,又开始发。
好容易发完了,她松了一大口气,回头一看,熊大手里还有一沓,比刚才只多不少,言浅愕然。
“什么情况?!”
没等熊大回答,一起发传单的小龙气喘吁吁跑过来,塞了几十张在熊大手里:“大哥,剩下一点帮帮忙,我要去接女朋友了。”
“喂,喂……”言浅朝他飞奔的背影喊。
“你是傻的吗?就这样接了?”言浅没好气地说。
“算了,他们有急事。”熊大憨厚地笑笑。
言浅叹了口气,继续帮他发传单,但传单似乎总也发不完,他们塞传单在熊大手里的理由千奇百怪。
我妈等我回家吃饭。——谁不吃饭吗?就你有妈是吧?
我要回去考试。——暑假你考个屁的试啊?
我急着上厕所。——上完厕所不能再回来吗?
又有一个来塞传单的姑娘,言浅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已经不想再开口说话了。
“我……发累了。”女孩在言浅犀利的注视下,颤巍巍地说。
行吧,好歹这个说的是实话。
“他们在占你便宜,你知道吗?”
“他们都有事,我没什么事。”快到饭点,路过的人多,熊大手上不停地发着传单,“你累了吧?休息会,发完这点就去电脑城。”
言浅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想自己不也是盼着熊大早点发完,带她去换屏幕,以前即便一起做事,她也很少等熊大,更别提帮他。
总是他在帮她,她能占他便宜,为什么别人不行?她并不比那些想占他便宜的人高尚多少。
占便宜这种事情,果真是会上瘾的。
眼见着熊大,在人群中弯着腰,追着一张飞走的传单追出了老远,“让让,麻烦让让。”
她叹了口气,继续发传单。
熊大动作很麻溜,开盖,拧螺丝,拆屏幕,去胶,接线,安装,一双大手灵活地动着,没一会儿就完事儿了,“齐活。”
接过手机,开机,解锁,跟新的一样,言浅由衷地赞道:“班长,你还是个高手呢。”
熊大挠挠头,略有点羞涩,小麦肤色竟然透出些许的红,黑红黑红的,“我知道。”
言浅请他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他不肯,说他来请。
“你今天的手工费得五十往上呢,就别跟我争了。”
“一码归一码,帮这点小忙不用请客。”
“那,上次是你请我吃饭,这次该我回请了。”言浅望着他。
“啊。”熊大愣了愣,“行啊。”
言浅笑了,他上次请客是一年多前,他请她在学校餐厅吃兰州拉面,这么久远的小事,他俩都还记得。
他们班张骏,一进学校就是不容忽视的存在,长长的卷毛搭在脸上,挑染了几缕棕黄色,一侧的眉眼若隐若现,像木村拓哉。
言浅上课打工,每天挺忙的,别人的窃窃私语像是身后的麦浪声,远远的,她似乎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又听不真切。
走到东食堂门口,室友余林站住了,放开挽着她的手腕,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晚有饭局,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去呗。”言浅心里奇怪,有饭局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余林右转去了全校最上档次的兰苑餐厅,一串串小小的彩灯闪着,像一个个暗夜精灵。
言浅正准备左转去食堂,一群人高声喧哗,拥着张骏经过。
“酒够吗?今晚不醉不归啊!”
言浅不自觉地朝阴影处挪了两步,看着他们也朝兰苑餐厅走去。
张骏过生日,请了很多人,但没请她。
才不稀罕被请呢,饭又不好吃,还要费心准备生日礼物。
是只没请她一个人吗?同班其他女生好像都去了?
言浅咬住嘴唇,又往那边望了望,她没有多么想跟他们吃饭,又不熟,想想都尴尬,她只是不习惯这么被特殊对待。
“也没请你吗?”
熊大看向他们远去的背影,对阴影处的言浅说。
“啊,班长。”
“走,我请你吃饭吧。”
他们去吃了兰州拉面。
事后她当然知道,张骏其实请了熊大,晚上她在阳台上洗衣服时,余林跟张扬小声嘀咕“班长怎么没来”的声音,顺着晚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但她没跟班长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