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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蚍蜉撼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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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澄面包裹的虾饺经由庄璐萱的手递一颗至盛泷一口中,略透出虾肉的鲜亮,那是种和女孩子指尖纯粹的粉不同的,像打翻了橙黄调色盘的暖色调。
虾饺诱人的气味中,口感掺杂着爽感的软滑,却又不及不经意间触到的葱白又莹润的指尖。
蜻蜓点水波及,却在他心间撞出澎湃的轰响。
盛泷一舔舔唇,唇角轻轻勾起,“早餐不错。”
庄璐萱盯着男生漆黑如墨的瞳,微侧过头,不满他自卖自夸的行为:“哪有你这样的?”
盛泷一抬着眼睛,似是不明所以,“我哪样?”
庄璐萱翻白眼,“做的好吃就算了,还要拿出来炫耀。”
盛泷一哼笑,“不是女朋友给我做的,好吃的爱心早餐?”
美味的食物最后也没完全消灭掉,庄璐萱带了却体检大事的盛泷一去搓优质程度更甚一筹的大餐。
弥补他抽血后亟待补充的营养成分。
点评软件大热门的情侣意式餐厅,价格的高级仿佛能够无形中转化为滋补剂。
咸蛋黄焗虾,意式香草烤鸡,千层酥面,精选澳洲和牛和香草冰淇淋依次上阵,高级感铺满了整整一桌。
庄璐萱从没体会过所谓的情侣餐厅,或者说餐厅都提供类似服务,而在她独身一人光临的过程中,特殊含义被悄然弱化掉,只余下最基础的温饱功能。
食物美味,却没有想象中美到失语,餐厅售卖的大部分金额源自附加值。
盛泷一吃的绅士,牛排慢条斯理切好,盘子再转给女孩子,自己则承担了服务生的性质。
庄璐萱叉着抽血人士提供的贵宾服务,神色怏怏,“你觉得怎么样?”
盛泷一神情极端郑重地回答:“很好吃。”
庄璐萱泄了气,托着腮弱弱地讲,“可是我觉得有点一般般。”
“我中餐吃的有点多嘛,也可能不太习惯”,庄璐萱撇撇嘴,和最近刚刚吃到的食物做比较,“还是虾饺好吃一点。”
盛泷一笑声无比清晰,“对我的评价还挺高。”
丰盛的佳肴,各怀鬼胎的心思,如同最后一场晚宴。
预示着庄璐萱即将启航。
而上千公里的奔波后,庄璐萱因任务在身将就着打包吃的食物里,三顿中有两顿都是久违的虾饺。
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们相处时记忆的味道。
此番庄璐萱深入腹地收获颇丰,她架起的记录设备仪中完整地记载下了每一个接续转运的老巢点位。
从北城流浪动物收养中心出发,在北城郊的小站点汇聚上大卡车,再经由大卡车连夜直奔雀城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废弃工厂。
废弃工厂俨如一处四通八达的轨道线。
真的置身其中才可依稀窥探到,这是卡车与卡车间的交汇网,不法行为的隐秘滋生地,犯罪行径的温床。
同时,是数以千计的小动物的噩梦中心。
潮湿在破败的工厂墙上印下随处可见的黑青残留。
房屋破败,垃圾横生,伴随着刺鼻的腥臭味,小动物们席卷不止的哀鸣响彻天际。
阳光一并不忍得见此处悲凉。
破损、斑驳、残破、风霜。
工厂宛若激烈平息后的战俘营,营中众人,心底无不流淌着无声又沉重的悲歌。
偏偏灵魂的破碎与哀鸣庄璐萱全都能听到。
她端着专业配置的长焦摄影仪器,由身体一直抽动到手臂,经由专业防抖加持,仍旧在画面中晃出了条清晰的偏移剪影。
数不胜数的庞大数量,经年累月的缜密关系网,仅靠庄璐萱个人根本无法连根拔除。
卫生环境凌杂狼藉的餐馆后厨在雀城有很多,其中一处物流线上,有专门人士将每日的“新鲜”猫狗开车运送给各定货商。
这些餐馆大多位于小巷子内,没个正规厨房,家庭作坊的洗漱和厕所间地上乌七八糟地堆满各种食材。
其中就有经处理后被当做鸡肉和猪肉卖到千家万户的外卖。
不仅残忍,食品质量更加缺乏保障。
深入暗访这条黑色产业链,隐秘面纱逐渐被掀开,而情形掌握的每多一分,毛骨悚然也更添一分。
有人爱猎奇,稀奇古怪能引出心花怒放的心绪,猫狗只是餐桌上基础而又谈不上身份的种类。
不论蛇虫鼠蚁,她见没见过的,仿佛上了餐桌都不稀奇。
有力的视频证据经整理后交由警方,但又被遗憾告知,猫狗并不属于野生动物,因此即便顶格处理,最多也是罚个几千元钱了事。
几千块的杯水车薪和动辄上万的利润驱使下,结果如何不难判断。
费心竭力在康庄大道上一步一个脚印地慢跑,长途跋涉抵达终点,希望的火光映亮的,是死胡同的高墙。
震慑作用微乎其微,几千块根本无济于事。
不知是笃定她掀不出浪花,抑或压根不把一个小姑娘放在心上。
中途好些次,庄璐萱都隐隐冒冷汗,觉得好似被对方发觉又盯上,如今却仍旧安然无恙。
只是她追查到的信息也没派上用场,风平浪静,没有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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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公里外,北城。
胖子粗咧又冒实,对上金丝边眼睛时又总格外恭谨。
周根端立于男人身侧,向主位上的人汇报:“哥,她从派出所出来了。”
宗德润食指自下而上划过鼻梁,眼镜托卡回原位,他漫不经心地应:“嗯。”
周根迫不及待地提袒露心声偏好的建议,着急到丝毫不想放过千载难逢的可乘之机:“我们不下手吗?”
“不用”,宗德润眯了眯眼,不疼不痒地置之事外,“她不是,也没得逞吗?”
听闻这指示,周根心急如焚,连带着语气也浮现了几分燥乱,“可她手里有我们很多底。”
“我不明白”,他头一遭质疑指令,“为什么明知道她在跟拍,还不制止?”
宗德润神情自若,言谈自如地笑了下,“怎么制止?”
“那还不简单?”周根眯起的眼中露一丝狰狞的光,“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多的是。”
他常年游走黑|道,在宗德润手下当马仔,丧尽天良他不管,脏活累活抢着干。
宗德润持白棋,周根替他持黑棋。
“人家一个小姑娘”,宗德润言语偏袒之意很浓,“别那么暴躁。”
他表面人如其名,德行兼备,温润君子,如傲然挺立的耀眼恒星,谁知私下里是撕裂人心的疯狂。
周根不懂,也不悦。
他们这行优柔寡断招人嫌,何况宗德润心狠手辣那些事儿桩桩件件他都是亲历者。
高学历,高智商,第六感准,侦查能力强。
这些都是周根一个大老粗具备不来的,所以他认宗德润这个智囊。
像他这样没多大年纪就在社会上跑着赚黑钱起家的人没几个好人,但不妨碍周根骨子里对文化人的贪慕滤镜。
人们憧憬和向往的,惯常都是自身最薄弱和稀缺的。
宗德润也确实救过他,他欠下个人情,因而心甘情愿按他指令执行良久。
但这是他仁慈,并不代表这一条道是他宗德润的一言堂。
愤然不悦地撤出,办公室门重新掩上。
一方放置物品极少的宽阔桌台上,周根从不越界的反向朝外视角。
胡桃色的实木相框内侧间隙留白一片,而最中间的彩色画面,是青春飞扬的女生蹲在校园一角,心无旁骛喂猫的耐心模样。
而那张脸,周根并不陌生。
*
迷茫、无助、焦虑、沉重、内疚。
种种情绪叠加又压迫,庄璐萱思绪纷乱,如同碰上了只棘手却无以争斗的恶魔。
她宛如一只小蚍蜉,妄想不自量力撼动大树。
即便这棵树内里腐朽,恶臭又中空。
依旧没用。
盛泷一电话响起在庄璐萱心中石山尘埃落定时。
她默默坐在车里发呆,心事重重又无所事事。
犹如石子投入深海,海浪波涛旷日持久,但石子效用未见得有分毫。
最关注她的永远只是关心她的。
她的账号无声无息地发出整理妥当的视频,人员,车牌,秘密窝点等信息陡然浮出水面。
是笨拙的,从社会层面呼吁大家注意力的兜底方式。
暗黑产业链等待大众观看了解,先人一步的总是盛泷一。
震动不停的铃声仿佛催命符,盛泷一的名字如同庄璐萱脑海中,彼端他拉胯的脸,咄咄逼人前来讨要说法。
庄璐萱心虚了好久,才移动指腹,犹豫着去戳绿色键。
料想的训斥无影无踪。
对她参加学术会议谎言的追究也不明迹象。
盛泷一语气很平静,“你的位置给我,我去找你。”
庄璐萱讷讷然:“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她小声咕哝道:“再说这么远,你过来和我回去的时间也差不多嘛……”
转瞬又想到盛泷一估计根本不信,毕竟她撒谎案底在先,所以他才说要来。
女孩子只能有口难辩地保证,“这次是真的准备回去了。”
忽然,她听到他的话,所有淡定全都跑光。
盛泷一说:“不回来也可以。”
“我去帮你”,男人沉声静气,无条件把她摆在第一顺位支持,“你一个人力量有限,多加我一个轻松一些。”
他声音很轻且润:“别多想,没有不支持你。”
迟疑了下,男人终归没忍住问出口:“下次有类似的情况,可以先告诉我吗?”
明明可以谴责她,但庄璐萱却觉得,盛泷一比她还内疚。
男人飘飘的话语声线很轻,但庄璐萱听清了。
他说:“我也想成为你的依靠。”
庄璐萱不想把他扯进来的。
可是这些天,她亲眼见证无数帧骇人心弦的场景,经久累积的疲累余波环绕下,意志岌岌可危。
得到关照后,一路悬而未决的坚强土崩瓦解。
脆弱时就好想义无反顾扑进他的怀抱。
咬起的嘴唇适时掩盖了女孩子的即将失态的酸涩鼻腔,庄璐萱简短回:“好。”
牙关紧抿,她闷声道:“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