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晚上回家,家里一个人没有,许国岸最近盘算着接个大项目,天天在酒席里下不了桌,昨天回来一次是特意和许知微讲周素的事情。
许知微倒也习惯,许国岸本来就不经常回家,今天周素也不在,她更高兴。
周邢要更晚一点到家,他自己骑自行车,不坐专门接送许知微那辆小金人。
他回家就问保姆:“我妈出去了?”
许知微不是偷听,她是光明正大下来拿水喝。保姆说:“嗯,周女士上午十一点出门的,说今天晚点回来。”
周邢顿了一下,视线正好和楼梯上下来的许知微对上。许知微冲他森森一笑。
“打牌去了啊?”她柔柔说,“祈祷周阿姨赢钱喏。”
周素喜欢打牌,而且打得很大。她是通过许国岸知道的,有次许国岸打电话,骂周素爱赌,输了钱又付不起,连带着他在圈子里惹人笑话。
这样下去周素在许家是呆不长久的。许知微在这个家里生存十六年,自有她的许家生存法则。
法则第一条是不要落许国岸的脸,他的脸很金贵。
周邢看了她一眼,没理她,只低声和保姆说:“下次她再出门,您给我发个短信说一声。”
许知微更想笑。周素难道会听他的话?真能听进他的话,许知微都不会在许家看见他们两个。
周邢像是推石头的西西弗斯,朝不可能的目标做着永恒的努力。
第二天中午吃饭,许知微点了份牛扒,怎么吃怎么不舒坦,心想,周邢人呢?
她昨天都带他办好卡了,今天怎么还是在食堂不见人影。
她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送,即使在食堂,餐桌礼仪也无可挑剔。余光忽然看见窗户外面几个人影,推推搡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知微盯着看了一会,忽然问:“谁干的?”
她一说话,本来还闲聊的餐桌上就没声了。她把刀叉放回去,又问一道:“谁干的。”
沈清回昨天刚在她这吃了个软钉子,这时候小声接话:“昨天不是说周邢他妈勾引你爸嘛,我们几个人想了想,气不过,让高三的教训一下他。”
许知微昨天明显是生气了,他们几个琢磨半天,觉得有义务替她出出气。
其实主要是沈清回牵的头,但她此刻摸不准许知微的情绪,干脆说是大家的主意。
许知微嗯了一声,冲她笑了一下。沈清回大受鼓舞,就又听见许知微礼貌说:“谢谢,但请你不要越过我做事情。”
一盆凉水浇下来。许知微就是这样,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随便糟蹋别人的心意,结果她们偏偏又不得不哄着她、顺着她。
沈清回拳头捏得死紧,还要堆着笑奉承她。
许知微兴致缺缺,吃完饭才慢吞吞去看周邢的情况。
他在接电话,露出来的地方有明显的伤痕,青青紫紫贯穿一片,小划痕和擦伤像点缀一样,暗红地呈现在他的皮肤上。
但这些伤口好像并不对他造成什么疼痛。他靠坐在墙边,耳朵贴着电话,轻声说些什么。
他用的粤语,许知微想起周素出生港城,前些年才来的海市:“妈咪,你唔好再赌了。”
许知微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刚好和他平视。她打量周邢的脸,见红了,被表的边缘割出来窄而深的口子。
对面不知回了句什么,背景音是推麻将的哗哗声。他抬眼看了看许知微,比一个噤声的手势,垂着眼睛,很平和说:“你应成过我不再去赌嘅。”
一阵杂音,然后是电话被掐断的嘀的一声,估计是周素忙着打牌,匆忙之间按掉了。
许知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脸上的伤,伸手戳了一下。
周邢抬了下眼,大概是疼得厉害,但也懒得制止她。许知微变本加厉,用力掰了一下伤口。
他的脸被捏得扭曲,眼神仍旧平静得让许知微想吐。
许知微说:“你痛觉神经不会有问题吧。”
周邢看她一眼,估计是觉得她说的话太蠢了:“习惯了。而且他们也没讨到好。”
这是实话,真和那群高三的拉出来比比伤势轻重,还搞不清楚是谁打谁。
许知微觉得好笑:“我过来不是关心你。我朋友找人干的,我怕他们把你打死了,回头账还要算到我头上。”
周邢嗯了一声,简单说:“谢谢。”
许知微觉得他有病。但是话说回来,她难道就没病吗?于是在他旁边的墙边也坐下来,仰头看上面万里无云的天空。
太阳直直打下来,热得要死。
过了好一会儿,许知微才开口,也没看他,仰着头说:“你吃饭没有?”
她心里找到一点平衡。看来也不光她倒霉,周邢遇上她也两天吃不成饭。
周邢说:“习惯了,不吃也行。”
挨打也习惯,不吃也习惯,许知微乐了:“你之前跟着周素过得挺惨。”
她其实没指望周邢回答她,她看出来了,这人油盐不进,拿话刺他,拿暴力胁迫都没用,他跟个反射不了东西的黑洞一样,让她只能对着干瞪眼。
结果周邢出乎意料接了一句:“嗯。”
许知微有点惊讶,挑了下眉,转头看他,正好对上周邢黑漆漆的眼睛。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周邢又说:“你别坐地上,裙子弄脏了。”
许知微上次就发现了,周邢和她妈一样,开口是“吃完再看”,闭口是“别坐地上裙子弄脏了”。
她盯着周邢,好长时间没说话。午休的预备铃打过一遍,操场上学生都往教学楼走去,她才站起来,拍了下裙子的灰,说:“走吧,带你吃饭。”
周邢提醒她:“五分钟后要上课。”
许知微理所当然说:“我发烧了,要回家休息,老师能理解的。”
她说完,有点不耐烦,问周邢:“你发不发烧?”
周邢笑了一下:“不好一起发烧吧。”
许知微皱了下眉,挺不高兴的样子。
周邢又接着说:“但我好像骨折了,要去医院拍片。路上顺便和你吃顿饭,老师大概不会介意。”
-
两点钟,小店没什么客人,许知微坐在塑料板凳上,盯着越过门帘飞进来的一只苍蝇。
周邢陪着她盯了两分钟,起来把苍蝇拍死了,洗完手,又坐她对面。
“你不嫌脏呢。”许知微说,“让它飞呗。”
周邢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用另一只手把碘伏和棉签推给她,说:“刚找老板借的,干净的。”
许知微倒不是嫌他脏,纯粹没话找话说。但她显然也不会解释出口,于是把药水接过来,研究了一下,往手肘上擦伤的地方涂了点。
是刚刚出校的时候翻墙蹭到的,本来可以直接出去,结果保安硬不放人,她就拉着周邢翻学校后墙。
“好丑。”她对着那块染红的皮肤发表评价。
周邢也看了一眼,说:“还好吧。”
许知微还是挺不满意的,左看看右看看,又问他:“你要吗?我看你伤得挺严重的。”
周邢摇了摇头:“算了,回头沾衣服上不好洗。”
许知微也不坚持,心想饭怎么还没好,她是找不出一句话和周邢聊了。
正想着,老板娘端着菜就从后厨过来了。左手一盘鸡排焗饭,右手一碟西多士,还能叠放两杯冻柠七,都搁他俩桌子上:“难得嘞,第一次见我们小微带人来,介绍介绍?”
许知微先打了个招呼,乖乖喊王姨,然后答:“这个是我——”
她卡住了,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词好。周邢替她答:“朋友。阿姨好。”
许知微心想,不知道谁要和你做朋友,面上还是笑着点头。
王姨挺高兴:“小微交到朋友啦?老实说,我还挺担心你那个性格在班上被排挤的,你小时候啊……”
许知微一听,知道再说下去她得把自己幼儿园的事都抖擞出来,连忙打断:“我朋友饿着一直没吃饭呢,先吃,先吃。”
王姨才想起来这茬,点头说:“你们先吃,有什么事叫我哈。”
等王姨又消失在后厨的布帘子后面,周邢才转头看她。
许知微烦了:“看什么看,吃你的。”
周邢就掰开筷子吃饭。
许知微吃过了,没胃口,把盘子里的吐司切的乱七八糟,切完了一半丢给周邢,一半自己慢慢吃。
周邢吃完大半碗,她那半片面包还没吃完。她啜了一口水,问周邢:“你不是港城人吗?怎么样,正宗吗?”
她问话,周邢就答:“挺正宗的。”
许知微笑了一下:“你也挺能胡扯。”
周邢恍若未闻,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听见许知微说:“我妈以前工作单位在附近,带我来吃。那时候这是稀罕东西,一例十块钱,得是我妈发工资那天才吃得到。”
周邢抬眼望一眼她。
他以为许知微生来就是许大小姐,并不知道她也会和别的小孩一样,馋一份路边的芝士焗饭。
许知微啧了一声:“你那什么眼神?”
周邢想了想:“你妈妈对你挺好的。”
许知微很得意:“那是,你就羡慕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翘着,眼睛亮闪闪的,像要灼伤周邢的眼睛。
周邢说不出话,许知微又说:“后来下岗么,没办法,做小生意,做到后面建了厂。我记得我四五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去港城,把当时各个有名餐厅尝了个遍,完了和我爸说:‘这边的港餐不好吃,不如以前我妈带我吃的那家正宗。’”
周邢想象出一个十岁的许知微,鼓着包子脸抱怨餐不好吃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许知微也不生气,戳了一块面包:“你猜我爸怎么说?”
周邢猜想是哄女儿,但很配合,捧哏说:“怎么说?”
许知微不说话了,好像沉浸在回忆里,垂眼把那块面包塞进嘴里。
周邢看着她咀嚼完,咽下去,又喝了口冻柠七。许知微再沉浸也被他看得拉出来了,问:“我脸上有东西?”
周邢平静答:“你还没说完。”
许知微啧了一声:“我说了这么多,你呢?你的事可是一点没告诉我,不公平吧。”
周邢知道她是扯了个借口不想说,也不追着问了,低头吃饭。
好一阵子的沉默。
等那一杯冻柠七见了底,许知微响亮地嘬出来一声空气,才轻描淡写开口:“你劝周素换个人傍吧。”
周邢抬眼看她。许知微现在已经能隐约解读他的眼神含义,这一句是“你又忽然犯什么病”。
许知微嗤笑了一声,心想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说到这个份上实在是仁至义尽。
她起身结账,动作很轻快,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说:“许国岸不是什么好东西,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