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花开》卯夏

7、第 7 章

　　19
　　翌日一早，圣上传我们去见。
　　萧衍按照此前说辞禀报，只更改了苏绵之事。
　　圣上端坐堂上，半阂双目圣意难测，沈皇后安坐一旁却似胸有成竹。
　　半晌后，他状似感叹道：「孤养了两个好儿子啊！一个以身犯险灭草寇，一个手眼通天寻回如归令，实乃孤之幸，江山之幸啊！」
　　他语气喜怒不辨，众人皆跪地俯拜，等他降下罪罚。
　　这时，有一兵卒举着军令旗跑进来：「报！边关八百里加急！羌人百万大军兵临城下，鼎城求援！」
　　圣上起身，踱步看着堂下几人，片刻后开口道：「太子治理属地失察，禁足东宫，非诏不得出，但念灭寇有功，赏银千两，赐婚沈家庶女沈萱为太子侧妃，择日完婚。」
　　我心中冷笑，边关战事将起，穆家军不可撼动，唯有沈相一党能与之制衡。
　　人为了权势和利益，亲生女儿可以不认，野心狼子可以不杀，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过是手中棋子，动静间皆是权衡利弊而已。
　　想要杀萧冕，恐怕要将他身后势力连根拔起，甚至是彻底翻转这天地！
　　圣上又举棋落下一子：「七皇子寻回如归令，救出太子有功，加封逸王，记二等军功，即日点十万大军支援鼎城！」
　　我心下一凛，圣上说的是不是精锐如归营，鼎城目前是穆家嫡子穆风在守，兵力不过三十万，加上萧衍带去的十万人也远不及羌军百万之众！
　　萧衍却泰然谢恩领命。
　　众人散去，苏绵面覆白纱与我擦身而过，怨毒又轻蔑地说道：「你即便毁我容貌，你与我仍不过是萤虫之于月辉，蝼蚁之于真凰，我且瞧这新加封的逸王战死沙场后你还有何倚靠！」
　　我懒得看她跳梁小丑般耀武扬威，随萧衍径直离开，连瞥她一眼都是多余。
　　待回到府中，下人已早早得令备好铠甲，我拦住飞星，亲自为萧衍更衣戴甲。
　　「到底是云姨的女儿，对这甲胄如此了解！」萧衍笑道。
　　我不与他打趣，直言道：「羌人此次可是佯攻？」
　　萧衍目露惊讶：「络儿倒是让我愈发刮目相看了！」
　　其实此事并不难猜，太子屯兵之事圣上必然知道，如此大罪定是要废太子赐死的，届时沈相一党势力被削弱，朝堂上的平衡被打破，穆家就成了圣上的威胁。
　　看沈皇后神态，这出兵临城下的大戏只怕就是沈相所为，他们这是在提醒圣上这太子废不得！
　　我沉吟片刻后说道：「圣上权衡沈相与穆家军势力，封你为逸王即可，为何还要着你领兵去鼎城？他不是忌惮你手握兵权吗？」
　　萧衍沉声道：「因为天机山一带出现药王谷踪迹，他给我下了一道密诏，令我去寻药王。」
　　我讶然：「药王谷？」
　　想到天机山，我又皱起眉：「那天机山危险重重，沈相和太子恐怕会串通羌人再次加害于你！」
　　萧衍柔声安慰道：「莫要担心，穆风在鼎城，舅父也在渊城，若有事他们会驰援于我的。」
　　他握住我的手：「倒是你，我不在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我倩然一笑，从怀中扯出那枚骨笛朝他晃了晃：「不怕，下次再遇危险我就吹响它，反正它声音那么小你都听得见，我下次用力点吹，说不定你远在边关也能被我唤回来。」
　　萧衍突然神色一顿，肃然问道：「你说什么？声音那么小？」
　　我点头答道：「是啊，那次我在水中吹响骨笛声音就很小很小，第二次吹响声音有大一点，但是笛声听着很古怪。」
　　萧衍面色凝重，关上门窗，又嘱咐门外的飞星仔细守卫，才牵着我坐下凝眉说道：「你会八阵兵书。」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我摇头否认：「母亲不准我学武，不准我看兵书，我没有见过八阵兵书。」
　　萧衍从我手中接过骨笛凑到唇边吹响，那道古怪笛声悠悠飘远。
　　「你能听到？」他问。
　　我点头。
　　萧衍眸光闪动，面上喜忧参半：「络儿，这骨笛与八阵兵书是一套，只有习得此阵者才能听得见笛声。」
　　20
　　当年兰妃重伤被困天机山，她扯八阵兵书上的一页写下血书，连同骨笛交由我娘穆云带回给萧衍，萧衍便习得了那一页八阵兵书上的阵法。
　　可若真如萧衍所说，我已习得阵法，那我为何全然不知呢？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能称之为兵书的东西。
　　等等！
　　古怪的笛声，古怪……
　　我古怪的琴声！
　　我走到古琴前坐下，一阵曲不成调的琴声响起，刺耳难听。
　　萧衍知我意，认真听完后摇头。
　　我垂眸思忖，回忆着娘亲以前说过的话。
　　「继续练不要停，琴谱每一字每一行都要刻进心里！」
　　「一个音都不能错，弹错一个音今晚不许吃饭！」
　　「什么时候算合格？等你能将琴谱倒弹如流的时候吧！」
　　我眸光一动，熟练地将那曲子倒着弹，琴声竟然变成与那骨笛一样的韵律！
　　萧衍恍然大悟：「云姨竟将八阵兵书藏于此！」
　　他沉眸道：「络儿，此谱切不可抄录下来，往后也不要在外人面前弹了。」
　　我点头，又想起一事：「若按此思路，娘说苏绵知道天机山舆图下落定然不假，那时她逼我练琴，要苏绵习画……」
　　我将往事翻找。
　　「姐姐，我只喜欢画鸳鸯和凤凰，娘亲为何总要我画那只灰不溜秋的老鹰？」
　　「娘说将这苍鹰展翅图画好了便能展翅高飞，飞得很远很远，飞过天机山。」
　　我收回思绪，笃定道：「我知道了，苍鹰展翅图就是天机山舆图！」
　　萧衍面有喜色：「络儿可会画此图？」
　　我摇头：「娘那时将我们分开教导，不许彼此偷学，那副苍鹰展翅图只有苏绵会画。」
　　萧衍眉目舒展，并不见失望之色。
　　「无妨，我去找苏绵画一幅来。」
　　我拉住他，轻叹一声说道：「不必寻她，我有那副画。」
　　那时，苏绵每画完一幅苍鹰展翅图都被母亲以不满意的名义烧掉，苏绵每每都会难过落泪，我当时心疼不已，有一次我趁娘亲不注意，将她要烧掉的画偷换出来想讨苏绵开心，结果那天母亲突然一病不起，几日后便撒手人寰，此事便被我忘了。
　　我与萧衍去苏府取画，飞星递来边关来信。
　　萧衍看完信，无奈对我说道：「络儿，此次你恐怕得与我同行了。」
　　我坐在马车上，展开手中画卷细细打着，马车忽然一沉，萧衍在我身边坐下。
　　我掀帘朝外看了眼，笑道：「将领领兵打仗带上家眷本就不合规矩，现下还跑到我这来躲懒，就不怕兵士私下编排你？」
　　萧衍疏朗一笑：「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声在外，一路行军不见疲态才让人奇怪，况且这十万士兵多是年迈老兵和伤病残员，我躲懒他们也乐得清闲。」
　　我将手中画卷递给他，指着画上苍鹰双翅道：「我娘曾经跟苏绵说苍鹰展翅就能飞过天机山，我猜想舆图应该就藏在这鹰翼中，你看看能否对得上。」
　　萧衍凝神仔细看了半晌，点头道：「应该没错，边关三城呈鼎足之势，天机山横堑于渊城与鼎城之间，其形恰似这苍鹰双翼，且外围几处地形也与翅上纹理对得上。」
　　我不由感叹：「没想到娘亲竟将这两件至宝以这种方式交给了我和苏绵！」
　　萧衍目露悲怆：「云姨当年不得已交出天谕黑铁，等于是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向风暴漩涡，她如此行事，想必是希望给你们一道保命符，不忍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应天谕而殇吧！」
　　我抚过画上落款。
　　苏绵，既然这么多人想让你好好活着，只要你不再自寻死路，我们，便两清吧！
　　21
　　越近边关，流民越来越多，而且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
　　我让红缨拿出干粮给道旁一对爷孙，老大爷领着面黄肌瘦的稚子朝我作揖道谢。
　　我扶起他，问道：「老人家，您这是要去哪儿？」
　　他摇头：「不知道，走到哪算哪吧，或者也就死在路上了。」
　　我皱眉不解道：「如今羌人虽兵临城下，但尚未开战，而且据我所知边关三城未遭天灾，你们为何会流离失所？难道是有人故意赶走你们？」
　　老人家喘着气慢慢说道：「没有人赶我们，穆家军对我们鼎城有恩，如今战事将起，我们这些人不中用，只能吃白饭拖后腿，我们是自己要走的，将鼎城粮草留给将士和青壮年，他们吃饱饭才能保家卫国！」
　　萧衍走过来劝慰道：「老人家，您叫乡亲们都安心回家吧，当年的惨剧一定不会再次上演！」
　　他唤人将流民妥善安顿好才对我解释道：「当年鼎城被困，城中粮草无继饿死了许多人，甚至还发生过易子而食的惨剧，他们这是饿怕了，也被这一场场仗给打怕了！」
　　我望着远方目光悲悯：「这大好河山，在老百姓眼中只是能种粮食的土地罢了，权势更替改朝换代与他们有何干系？他们想要守护的无非只是家乡。」
　　一路劝返流民，大军终于行至渊城，忠义大将军穆忠已候在城外。
　　「络儿还跟以前一样顽皮，行军打仗都跟来了。」穆忠身型英武，满身肃杀之气，对我说话却是温和亲昵。
　　我瞧向身边的萧衍，他似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无妨，你身份之事我早已告知舅舅。」
　　穆忠哈哈一笑：「你以前那天不怕地不怕，哭着闹着要跟你娘一起上战场的熊心豹子胆呢？」
　　我也展颜：「自然是在的！若穆家军有召，我愿跟娘亲一样上阵杀敌！」
　　穆忠宠溺地摇摇头，又面容整肃地朝萧衍说道：「羌人此番围住鼎城虽然是佯攻，但边关风云诡谲并不太平，你不应让她涉足险地。」
　　萧衍敛眉说道：「舅舅，带上络儿实在是不得已，穆风所说之事，恐怕只有她能解。」
　　穆忠讶然：「你是说……」
　　他的面色很快恢复平静，慨然道：「云儿还是这么做了！」
　　他抚了抚身下战马，说道：「也罢！我穆家军满门忠烈，有了这至宝也不过是多了柄保家卫国的利剑！你们且去吧，看看那鼎城突然出现的八阵兵书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一路再无耽搁，经邝城，抵达鼎城。
　　穆风一身银甲风风火火赶来朝我刚喊了个「络」字，瞧了眼萧衍，又改口：「七皇妃好久不见！」
　　我朝他眨眨眼睛。
　　穆风嘿嘿一笑，摒退帐中其他人便直入正题。
　　「前些日子八阵兵书突然在鼎城现世，我无法分辨真假于是传信与殿下，结果殿下还没到鼎城就先混进来好些小鱼小虾，其中不乏大内高手，太子和沈相亲信也在其中，只怕都是冲着这兵书而来。而且那羌人驻扎在城外已有半月余，本来他们那阵仗就是装装样子，此刻也有异动像要动真格了。」
　　等穆风拿出那本「八阵兵书」我才知道为什么各方势力齐齐涌动。
　　「这本兵书是真的。」
　　帐中两人齐齐看向我，目光惊诧。
　　我将兵书递给萧衍，继续说道：「但是是错的，关键处都被篡改了。」
　　萧衍仔细看完第一阵，点头道：「确实如此，若真照此行兵，对敌杀招便成了自挖陷阱。」
　　按照穆风所说，这本兵书是一神秘人让帐下士兵交给他的，而且除这本兵书之外，还有一颗九转回天丸和一副伤药方子，那药丸和方子都没问题，军医看过之后甚至啧啧称奇称之神药。
　　穆风摸着下巴疑惑道：「到底是何人所为呢？他若想害我为何要赠我神药，他若真想帮我为何又要在真兵书上作假？」
　　萧衍看完那副药方，沉思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盒让我脸上腐肉生肌的奇药。
　　他眸色幽深：「是药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