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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我最爱的陌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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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来后的一个假期,应循声约许观昨去看了那片海。许观昨似是有所预感,一路都很沉默。只是近乎寸步不离地贴着她,看着她,牵着她,抱着她。
“那天,我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想那个时昼留给我的哲学问题。我们犯了什么罪,要被判处活着?”
应循声抬头看许观昨,他的表情还是那么严肃。她也很清楚,他很难在这个时刻有什么正面情绪,也就随他去了。
“我现在也很想问这个问题。可是你也没有答案,对吗?”他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随后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没有,可能要用一生想明白。不过,既然思考不出结果,不如就行动吧。我们都去过一个值得过的人生,好不好?”
“我已经看不清我的人生了,它曾一度是清晰可见的。”
“你会看清的,你有这个能力。”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怎么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好,能不能再等等我。”
“事情总不会永远等你准备好之后才发生。”她摸了摸他的头,“许观昨,我爱你。认识你的这一年,我很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现在,我们做回朋友吧,希望你以后叫我‘应循声’。”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一直唤我全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不是。原因未知,大概是因为你的名字很好听,就想一直叫。”
“但我恨这个名字。尤其恨这个姓,它在宣告我出生即罪恶。他们都不同意,法律就不允许我改。”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可以尝试着喜欢一点点吗?并非是喜欢三个字,只是因为你叫这个名字。你不是不被期望出生的孩子,我愿意给这个名字赐福,许观昨一定会成为很好的人。我也祝福你,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名字。”
在这之后,即使成年了,许观昨也没有再打起过更名的念头。倒并非是他认同了这个姓,也并非真正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只是改掉名字之后,他就失去了她的赐福,她最后送给自己的东西。
“应循声。”他念出这个名字后,沉默了许久,被她收回那个昵称让他尝到了撕心裂肺的滋味。
“应循声,我爱你。认识你的这一年,我才真正感觉活着。你赐予了我新生,又夺走了我全部的希望。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办法和你做朋友。”
“好吧,没关系。但我的申请还是一直有效的,随时欢迎你成为我的朋友。最后吻一下你,我最爱的陌生人。”
然后,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了很久。
令应循声没想到的是,她哭了。明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哭了。情绪上头,便怎么止都止不住。她本来就不擅长控制情绪,不然也不会生病。
最后还是许观昨一直拥抱着她,抚摸她的背,舔舐她的泪水。与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我能不能拜托你,忘记我哭过的这件事,把记忆停留在上一幕。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只是演员演技太差了,实在控制不住。”
“好。我只会记得,你还爱着我。”
……
回去之后,许观昨就再也没去过学校,他失去了去这所学校的一切意义。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将一切通讯设备都关了,灌醉了自己很多次。他理解了她那时为何会喝那么多酒。只有喝醉了,纷杂的思绪才会暂停对他的折磨。
清醒的时候,他止不住地想,想弃置掉那些宣之于口的承诺,想释放自己心中的那个野兽,想那个曾对她说出过的邪念。
他头一回认识到自己竟能如此肮脏,竟对她有如此多的渴求,无论怎么纾解都驱不散。他觉得自己彻底疯了,彻底被无尽的欲望支配,成为了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怪物。
放任了许观昨几天,满足他的一切需求,顾积微终于坐不住了。
她打开了那个房间,扑面而来的酒味冲进她的鼻腔。她看了看角落里堆砌的空酒瓶,大致计算了一下许观昨这几天的日均饮酒量。
“你这么难闻,有谁会喜欢你?”她坐在书桌旁看那个瘫坐在床边的外孙。
“有什么所谓呢?”许观昨仿佛在呓语,“喜欢有什么用,她那么爱我都可以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为什么都要抛弃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
“就因为她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要离开你。小昨,你应该学着长大了。你一直放任自己活在那些阴影里,让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起来,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她,视她为人生唯一的意义。你有想过这给她带来的负担吗?她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的父母也对她不好,她也生病了。”
“她强迫自己成长,让自己能独当一面,不用依附别人而活,甚至分出多余的精力来拯救你。是你不中用,是你辜负了她的努力,是你葬送了自己的爱情。”
“你回想一下,你是怎么规划你们的未来的?她有自己的爱好,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你永远只是她人生的一部分,这个份额只会越来越小。她去做自己事情、无暇顾及你的时候,你能干什么?等她有空了,回来和你玩一下?你觉得这样的你还是人吗?和她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她要养狗,为什么要选你这种不健康的狗,会时不时带来麻烦的狗?”
“外婆,我要怎么做,她才会愿意要我?我可以理解她对我说的那些话,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有她陪着,我都做不到,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要把自己从狗变成人。一个健全的人,有独立人格的人,不需要依附她而存在的人。让她可以放心地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一切,不用顾忌你一个人会不会活不下去。”
“觉得做不到吗?你也可以不做,你有按自己想法活着的自由。谁都不能强迫你,但你同样不能强迫她为你降低要求。所以,你只要放下她,一切就都不用做了。”
“我放不下,我会死的。我没有办法不想她,我无法呼吸,我要窒息了。”
“但人是你自己爱上的,她又没有求着你爱她。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她又不愿意为你停下来,就只能自己赶上去。况且,又不是只有你会爱她。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你怎么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你继续在这里喝酒,什么事情都不做,只会被她越甩越远。等她爱上别人了,你就再也没机会了,我们不会任由你犯浑。”
应循声会爱上别人这件事,让许观昨凭空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他发现自己无法容忍另一个人拥有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像他那样叫她、抱她、亲她,和她聊那些有趣的话题,抱着她睡觉。那个人甚至还能和她做更多他没有做过的事,知道她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这个人明明还没有出现,他就嫉妒得起了杀心。他必须和时间赛跑,在这个人出现之前,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位置。
“谢谢您,我会做到的。”他撑着床站了起来,走向卫生间收拾自己。
顾积微算是放心了。许观昨一旦做出承诺,就一定会竭尽所能。她走出房门,和谢流颂对视了一下。
“你这话也太难听了,哪有人说自家孩子是别人养的狗的。”他微笑着说。
“我不说难听点,他能醒悟吗?他和皎皎简直一个德行,得亏眼光够好。”
“小声的确做到了一件我们都没做到的事情。很多目标的实现就是缺少足够的动机和决心,配上一个无法被确定和量化的期限,小昨只能鞭策自己不断往前进。”
“未来会怎么样,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我们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努力活久一点,至少得看到结果的出现。”
直到出国前,许观昨都没再和应循声见面。他害怕见到了她,自己就再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了。
……
当一个陌生人来收拾许观昨遗留在学校的东西时,应循声终于对他的离开有了实感。
她本应该感到开心的,自己又让预想如期发生了。但她又确实开心不起来,她决定将原因归咎于发病了。
“许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您不想回家的时候可以去这里。”那人交给应循声一张房卡,大概就是他们一起睡过的那间房。
“代我谢谢他,也祝他一路顺风,万事顺意。”
那人离开后,江霁月趁着课间坐了过来,说:“到底是为什么啊?这一切发展得也太突然了。我说句很难听的话,我觉得只有他暴毙身亡才能解释这一切。”
“这确实太难听了。这么可爱的脸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呢?”
“我是在担心你。抛开一切荒谬不谈,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但你现在也太反常了,平静得过了头。我宁愿你抱着我哭一场,然后和我去喝几杯,再跟我找到他狠狠地骂一顿。虽然我已经发过消息了,只是他没回我。”
“平静不好吗?说明我并不在意。”
“在不在意靠嘴说?我不是瞎子,你的喜欢还能是假的?循声,你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跟我说,我太害怕了,我觉得你像疯掉了。”
“我真的没事,没有那么脆弱,你不用担心。”
……
应循声依旧不喜欢夏天,因为夏天承载了太多有关许观昨的记忆,他们在夏天相识,也在夏天分离。
她和米安申请了单人单桌,把东西全都堆到了右手边那张空荡书桌上,让它不要显得那么空旷。
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和他分手无非是回到认识他以前的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但事实却又不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她的情绪更加失调了,无法入眠也成为了日常。她没有去过他留给她的那个房间,她拒绝接触有关他的一切。
她会在无眠的夜晚爬上楼顶,边喝酒边赏月。妄图再次把自己灌醉,落得个不慎坠楼的滑稽下场,也算完成了自己戏剧般的一生。
但是却再也没有过,或许是因为没有人再能给予她那种坚实的安全感,她必须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她会想时昼,想她是不是也无数次和自己一样,看着月亮思考那个解不开的问题。她也会想许观昨,想他在干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她也会想自己,想自己竟会如此依赖一个人,想她宣称的独立与自由是不是只是哄骗自己的口号。她会想许观昨真的很坏,他真做到了,让她这么不习惯他的离开。
她想把许观昨拉黑,不然每次看到他都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不独立,但又终究没狠得下心,她终究是懦弱的。
药物还是会在规定的时间寄到她的手上,但她不想吃了。她好像失去了那个吃药的理由,再没有人会来问她吃完难不难受,也再没有人陪她聊天直到药物生效。
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她翻出了这些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乱地吞了几十粒。然后又忍不住在卫生间吐了出来,随后被送到了医院。
他们质问她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她胡编了一套瞎话,威胁他们报警把她抓走,只要不怕有个罪犯女儿。
他们为了面子,只能作罢,只是把她的药全都收走了。她向来没有他们的脸面重要,她看着上方挂着的吊瓶,最终还是定了个闹钟。
薛行敛知道后跑过来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说她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哪个不比他好。
她有很多话想反驳,却终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她没有那个底气,说自己不是因为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观昨估计也知晓了,总之没再寄来新的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找回了自己的痛苦,她又可以写东西了。
江霁月问她,既然这么喜欢许观昨,为什么不去把他找回来。她不知道,她觉得他应该走,同样也觉得自己应该孤独。
没有人能够让她依赖一辈子,除了自己。如此短暂的陪伴已经让她如此难以戒断,她无法去设想更长带来的灾难。
分开会不会让她成为更好的人她不知道,但总归不能比现在更差了吧。
她如此想着,给自己找了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那就是高考。理所应当地认为它很重要,也理所应当地把所有思绪都分给它,吊诡地令她好受了不少。
没有许老师,她当然也能好好学习,因为那些偷懒的理由都变得不再充分。高三的课业时常压得她喘不过气。只是大家似乎都一样,这并非独属于她的痛苦,她没什么好抱怨的。
又是一年元旦汇演,她没有报任何节目,只是一个人坐到了他们初次接吻的地方。
那天下雪了,雪花落在她头上,她独自小声地哼了一首《飞花》。然后在心里说道:“许观昨,我很自私。所以,我还是决定要忘记你。”
于是,她的微信中多了一位“尸体一号”。
高考的结果如她所料,她的分数足够她选择心理学专业评级排名前列的大学,她如愿以偿。再之后,就是她孤注一掷的出走,迎来了自己的新生。
她以为成年了,脱离了他们,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让自己快乐起来。她努力地尝试,但收效甚微。于是她逐渐释怀了,谁说不快乐的一生就不能是值得过的一生。
奇怪的是,他们终于承认她得了精神病。却不是因为她感受不到快乐,而因为她控制不好的情绪让他们觉得很麻烦,也因为她不愿再被平白无故地任意剥削。
他们不认可她作为人的价值,只认可她作为工具的价值。一个不称手的工具,面临的命运就是被改造,亦或被弃置。
在这几年里,应循声执拗地拒绝有关许观昨的一切信息,她假想着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个人,那些记忆只是她生病时产生的臆想。
她决定依靠这种自我欺骗一直生活下去,不敢去期待他们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