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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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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故意的。
池月想。
即便没有声张,还是产生了小小的混乱,偏僻的角落一瞬间涌过来七八个人。
池月脸色微白,很快被挤到人群外侧。
“裴少——”
池月看着裴弋被人扶着从身边走过,面容因为疼痛而有些狰狞,右侧胳膊以一个僵硬的姿势垂落,肩上沾着土和散落的枝叶。
在后面,台阶上站着祁祐。
地上的狼藉还未收拾,锋利的瓷片落在她脚边,她毫无遮掩,面容出现在皎洁的光影下,表情带了点恰到好处、又浮于表面的担忧,却没有一丝罪魁祸首该有的紧张和亏心。
池月心口发紧。
“可能骨折了,”逐渐远去的人群里有人飞速给出判断,又问:“别处还有碰到吗?快先去叫袁医生过来。”
一个穿长尾服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开。
“池小姐。”
忽地,有人叫住她。
池月回神,面前出现一位黑西装白领结的中年男人,管家模样,头发打理的很整洁,面容严肃,目光看向她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他先问:“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池月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让您受到惊吓。”他颔首道歉,礼节周全,而后才说:“池小姐刚才一直在场,想必知道发生了什么。”
池月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楼上。
阳台处已经空了,只有橙黄的壁灯在亮,其他几盆天竺葵在栏杆间静悄悄地站着,鲜艳柔软的花瓣随着夜风轻荡。
池月:“我们,我和裴少,从那边过来,走到这里花盆突然从上面掉了,砸到了裴少。”
男人颔首,微顿,又问:“好好的,花盆怎么会掉呢?”
祁祐同样在现场,这话却在问池月。
池月攥起手,说:“我没看清……”
男人盯着她的脸,像是在判断她是不是在说真话,但也只是两秒,他就转开了视线。
“池小姐别紧张,或许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
池月心里想着,但还是点头。
池月被请到室内一处闲置的客厅,有人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在此稍等。
没过一会儿,裴家的人陆续出现,来不及给角落里的池月任何眼神,便急匆匆地进到房间。
很快,祁祐也走进来。
池月一下子坐直身体。
祁祐身边还有郑卿和祁守业——老爷子的主场,两个小辈的家长都在,出了事,自然要她们出面。
池月一看见她们三人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裴弋被花盆砸伤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问询她这个当事人之一,因为一定会是“意外”。
池月抓着玻璃杯的指尖泛出青白。
休息室人来人往的热闹,实际上却并没有惊动外面的宴会,连绵的乐声持续到九点一刻才渐渐停歇。
又等了许久,紧闭的实木门终于打开,几个人簇拥着走出来,气氛肉眼可见的轻松。
“还好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真是罪过……”
“别这么说,年轻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谁也不想发生……”
“是干活的人太粗心了,唉,也是……”
看见人,中途因为寻找池月而被工作人员带上来的孙志平“噌”的一下站起身,两条腿蠢蠢欲动,抬了又抬,但最终还是没敢上前凑热闹。
倒是跟在最后面的祁祐第一个看过来。
池月飞快垂下眼睛。
她的逃避并不能阻碍祁祐向这走来。
厚重繁丽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的足音,可还是能听见稍许,脚步由远及近,节奏分明。
随着靠近,面前伸来一只手。
“走吧。”
池月单薄的肩微微一颤,停了下,才抬起头。
她今天散了头发,柔软细滑的长卷发迤逦在背上,垂曳至腰。
她还穿着粉色的裙子,白皙纤细的身体被柔色包裹,干净,无害,漂亮的毫无攻击性。
她撞进祁祐的眼睛,像撞进沉寂的、危险的深渊。
深渊里映着楚楚可怜的池月。
她未受伤,但明显被吓到了。
苍白着小脸,显得揉了胭脂的唇色很红。
眼尾有薄薄的潮湿。
祁祐重复:“走吧。”
不带情绪,但又不容拒绝。
池月把手放上去——她从来都知道,反抗是需要资本的。
而她没有。
祁祐的手很凉,却又干燥,手指削瘦,没有很软,握着池月时轻轻用力,纤韧的骨骼感清晰。
裴弋的母亲看见她们有些惊讶:“你们是认识的?”
祁祐说:“是朋友。”
池月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闪过,声音却还是带着笑的。
女人没探究池月跟裴弋的关系,也没有对祁祐要带走她表现出异议,兀自对郑卿说:“看来孩子们私底下都熟呢,说不定早玩到一起了。”
郑卿笑了笑,没有应和。
一行人被送出来,这个时候,宴会上的人基本都已经离开,偌大的宅院里繁华之后显得冷清。
祁祐说:“我送池小姐回去。”
郑卿点点头,说:“记得给人道歉,你呀,毛手毛脚闹这一通,把人都吓到了。”
她说完看了看池月,很平常的一瞥,很快便转身走向祁守业的车。
孙志平对祁祐送池月的事求之不得,在旁谢了又谢。
池月别无他法,只好上了车。
商务车的后座宽敞舒适,空气里并没有平常车子挥之不去的皮革味,只有清新好闻的柠檬果香。
池月端坐在座位一侧,手放在腿上,裙摆的布料随着车辆启动蹭了蹭指腹。
手已经松开许久,属于祁祐的温度却还久久不散。
“蓝姨,去翠盈华庭。”
“好。”
池月抿起唇,翠盈华庭是她现在住的地方。
车子从园路上到盘山道后开始平稳。
池月以为祁祐会问她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但都没有。
车厢里安静极了,只有机械零件高速运转后细微的白噪音在响,过了几分钟,连白噪音也在感官中逐渐消失。
下到山下后,司机贴心地问:“要来点音乐吗?”
祁祐嗯了声,语气可有可无。
郑卿惯用的车,经常放的都是些舒缓精神、放松心情的轻音乐,司机很快就点了首纤巧悠扬的古钢琴曲。
音乐声驱走了沉寂,池月悄悄松了松手心,偏头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色如同浮光,从眼前静静掠过。
池月看着玻璃窗外飞速闪过的树,又慢慢看到祁祐。
相比于池月的紧绷,祁祐显然放松得多,身体随意靠着椅背,手臂懒懒支着头。
从这个角度,其实并不能看到祁祐的整张脸,只能看到些轮廓,额头,鼻尖,下巴,像一笔勾勒出来的线描,简练,流畅,又像是古代宫廷画师纸上的水墨,随着窗外薄而浅的光影变动,绘尽浮世。
池月看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其实很少,又或者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祁祐的脸。
她总是匆匆的,忙不迭的,飞快的看她。
好像看的久了,就会被她灼伤。
但实际上,祁祐的表情很少。
很多很多时候是没有任何情的一张脸,偶尔才会有讥诮,不满,烦躁,冷笑——
祁祐偏了下头。
池月眸色急闪。
但祁祐还是望了过来。
池月感觉自己身上像是落了根细细的蛛丝,晶莹,鲜活,带着等同腐蚀的毒性。
“裴弋找你干什么?”祁祐突然问。
“他,”
因为长久不说话,嗓音微哑,池月缓了缓,才说:“他喝醉了,认错了人。”
祁祐顺着她的话,说:“他把你认成了他的初恋。”
池月愣住,有些惊讶。
祁祐说:“以后——”
等了漫长的两秒,池月看向她,祁祐却没有说完。
以后,以后什么?
半晌,祁祐改了话头,继续刚才的话题:“他的初恋已经死了。”
池月有点没跟上,反应了下,才轻轻啊一声。
祁祐说:“你跟她长得并不像,裴弋眼神不好。”
池月说:“……哦。”
什么跟什么啊。
“今天的事,”祁祐微顿。
池月的心这才一下子提起来。
祁祐抬了抬眼皮,与她直视,说:“今天不是针对你。”
池月猛地攥住裙角,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心下来,相反,大脑在一瞬间飞速旋转。
真的不是意外。
她没有看错。
可是,连盆带土超过十斤的重物,高空坠下。
她想干什么?
车厢再次陷入沉寂。
池月背后生出薄薄的汗。
——真的不是针对我吗?
当时她跟裴弋之间的距离,真的足够远到对方能在夜色里准确针对其中一个吗?
她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做了还如此有持无恐?
她不怕,不怕自己说出去吗?
许久,祁祐突然伸出手,将池月耳边稍显凌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池月连躲避都忘了。
两人说话间坐的稍近,窗外路灯的光从祁祐平静的脸上错落闪过。
无形的蛛丝悄无声息的袭来,延展,伸长,交错,壮大,眨眼间织出一张密不透气的网。
祁祐的手没有立即收回,指尖蹭着她柔嫩的脸侧,问:“在想什么?”
池月眼睫轻颤,说:“没,没想什么。”
祁祐享受她的畏怯,不安。
她看着她,说:“是吗。”
熟悉的压迫感遮天蔽日而来,池月胸口生出微微的窒,但比之来的更快的,却是灼烧。
因为祁祐的目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唇上。
毫不遮掩的看她,又漫不经心,在她眼尾和唇边,流连,往复。
像柔软的蛛丝,很轻很轻地落下来,轻轻地扫过皮肤,叫人无法忽视,毒性是几不可闻的痒——
祁祐看了她一会儿,坐了回去。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沉默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