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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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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如同一场冬雨席卷了温瑟的心。
他坐在忒弥斯协会高层一间办公室待客的沙发上,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从天空般蔚蓝的眼眸中流出。水痕流过白皙柔软的脸颊肉,斜斜蜿蜒过耳廓,浸湿了他浅灰色的柔软发丝。
他的眼周通红,鼻尖因为遏制不住的悲伤一点一点地抽搐着。
无论是谁看见他这副模样,都能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悲伤。
坐在温瑟对面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雌虫,他满眼怜惜,轻声安慰面前刚刚失去了雌君的年轻雄虫。
“温瑟阁下,请您节哀。”
十几个系统时前,银棘军团第四支队的航行舰队遭遇了星际异兽的袭击。
凭空出现的异兽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到一瞬的时间,舰队的能量屏障破碎开来,战舰的钢铁身躯被异兽锋利的爪牙撕裂……
最后那找到的残破行军记录仪中,断断续续地记录了这只小队从遇袭到全军覆没的全部过程。
于是这只小队的所有成员,就这样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而那只小队的队长,那位名叫柏希的少将,就是温瑟的雌君。
也是他唯一的雌虫。
温瑟的脑子里有些乱,从得到消息来到忒弥斯协会,然后进入这间会议室,听完身前这只中年雌虫委婉地告知他的雌君已经牺牲的消息后就乱糟糟的。
或许更准确地形容应该是茫然,一种被逼迫着得知某种事情的无所适从。
「柏希,牺牲。」
到现在为止,温瑟都还没有真切意识到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
好似只是几个简单的字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溜走,飘忽忽的浮云般。
面前的桌面上摆放着几张新鲜打印的纸张,还带着机器的余温,粗黑的标题很显眼。
温瑟看着纸张上的字符,突然有些眩晕,紧接着,他眼中原本黑色的字符逐渐变幻,而后渐凝固成血液氧化后的焦枯色。
那是柏希每次从战场上下来回家后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纱布上的颜色,可这一次他分明没看到任何沾血的布料。
中年雌虫说:“我知道这件事情对您来说打击很大,但是过度沉湎于悲痛中,对您的身体同样是一种负担,逝者已逝,您总归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
中年雌虫说:“这是您雌君的死亡证明和遗产统计表,请您先签字吧。”
在面前中年雌虫的催促下,温瑟浑浑噩噩地在纸上的签字栏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被粗黑的标题吸引——
【雌君死亡知情书。】
【雌君遗产接收同意书。】
签完字了,然后呢,然后该干什么?温瑟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的中年雌虫。
他听见对方说:“签好字后,我们会尽快处理您雌君离世的后续事宜,您接下来只需要在家等待就可以了。”
于是温瑟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签好字的纸张。
所以,他的雌君最后留给他的,就只有这两张轻薄的、冰冷的、措辞冷酷的纸页?
柏希死了。
这一事实终于被他清楚地意识到。
温瑟耳边顿时响起一阵嗡鸣,他的内心感到巨大的空虚。面前中年雌虫接下来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身体好像漂浮在软绵的云朵里,头颅却沉浸在深水当中,致密的空气如水般流入呼吸道。
他在呼吸?还是在水中溺毙?
空气和水好像没什么区别。
生存的本能让胸腔收缩又扩张,一下、两下、三下……
半晌,温瑟意识到,哦,原来他现在在呼吸。
他没有在进行某种让他痛苦的必须强制性的活动。哪怕他刚刚差点因为产生了停止的想法差点窒息。
温瑟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死死攥着刚刚签完字的钢笔。
手指因为用力勒出红痕,不过没过多久,这种行为就因为被外面监控他们的工作人员发现了,一只年轻雌虫冲进来制止了温瑟自残般的行为。
看不清面孔的雌虫轻柔地拿走了他手中的钢笔,将一个安抚虫崽的布偶放进了他的手中。
或许是想要安慰他。
如同对待易碎品一样。
但是温瑟下意识地松手,让布偶掉在了地上。
年轻雌虫重新捡起递给他,劝道:“阁下,您太过伤心了,您的雌君他不会想看到您这样的。”
温瑟嘴唇蠕动,想要反驳他。
但是他最终没有说话。
他不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心情和想法,也不想对别人讲述自己与柏希的过去,以此来反驳雌君的死亡。同时,将刚刚他们对自己说出的一切贬为一场庸俗的闹剧。
所以他向后仰躺,开始看天花板,布偶跌落在他的身侧。
看着温瑟不说话,为了夺下钢笔走进办公室的年轻雌虫叹了一口气,拿着钢笔离开了。
到这一步,温瑟来的一切事项都已经办完了,就如同刚刚中年雌虫说的那样。
“只有这些吗?”
温瑟突然直起身子,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他对面坐着的中年雌虫点了点头,收起桌面上刚刚签完字的纸张。
“哦,我明白了。”
此时,温瑟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他从口袋中掏出手帕,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
“我先回家了。”
温瑟站起身来,客气地同中年雌虫道别。
中年雌虫看着这位对雌君异常深情的雄虫离开,内心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惋惜。
虽然温瑟年纪尚轻,但至少截止目前,他是忒弥斯协会登记名单中唯一一位只拥有一名雌君的雄虫。
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们的感情。
直到今天,这段感情因伴侣另一方的离去戛然而止。
希望温瑟阁下能尽快走出来吧,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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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瑟离开忒弥斯协会后就接到了雄父温禾发来的通讯请求。
他手腕上的通讯器嗡嗡作响,几乎要把他的骨头震麻了。
温瑟就算不接也知道他那位雄父准备说些什么。所以他没管,设置了静音模式,然后等待通讯器自己回归平静。
温瑟沿着来时的路,找到了自家的航行器。
司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温瑟上车后径直坐在了后排,将后排座位上整齐叠放着的一条毛毯盖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走吧,回家。”
温瑟抚摸着温暖的毛毯,突然想起这是柏希给他买的礼物。
他的体温总是偏低,于是心疼他的雌君想尽办法想让他身上暖和一点。
但是温瑟厌恶束缚,柏希买的手套围巾之类的保暖用物用过一次就会不知所踪。接下来,柏希会温和地看着装傻充愣的雄主,默默打开自己的购物车重新下单。
但是没用,照样用一次丢一次。
久而久之,能留下的就只剩下了这条在温瑟前年生日那天和生日礼物一起打包送给他的毛毯。
因为家里的恒温系统十分优秀,所以这条毛毯的最终归处,也就变成了航行器的后座上。
起码在路上困倦了想睡觉时,毯子总能派上用场。
温瑟的动作一顿。
他从来不会去主动叠东西,衣服用衣架挂起,家里的被子也总是摊开铺平,会把这条毛毯叠成这样整齐模样的,只有他身为少将的雌君柏希。
温瑟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拆散了柏希最后一次帮他叠起来的毛毯。
温瑟的内心瞬间塌了一角,面上不显,但蔚蓝的瞳孔在航行器内昏暗的色调下看去,也几乎有些冷漠了。
他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开始看窗外的景色。
忒弥斯协会位于中央星最繁华的街道,无数商城店铺林立在这里,十分热闹。
温瑟就这样看着航行器窗外的景象从眼前掠过,热闹逐渐变得寂静。
司机停车,他回到了自己和柏希居住了两年的房子。
温瑟看着面前熟悉的房子,有些不想进去。
从今天起,就只有他会回到这个房子里了。
“阁下,到家了。”
见温瑟没有动作,司机轻声提醒到。
温瑟朝司机点了点头,他掀开盖着自己的小毛毯放在一边,起身走了两步,即将下航行器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一条毛毯凌乱地躺在座椅上。
温瑟内心微紧,返回去,拎起毛毯,生疏地叠起来。
与柏希叠的整齐毛毯不一样,温瑟的成品有些东倒西歪。
有点丑。
温瑟不敢置信这是从自己手下叠出来的东西。温瑟有些气急,把毛毯搭在手臂上,一言不发地下了航行器。
“明天不用来接我了。”温瑟对司机道,他低头看了一眼毛毯,抿了抿唇,重新说道,“不,这一周都不用了。”
他要跟研究所请假休息一周。
司机沉默了片刻,道:“好的,阁下。”
司机离开后,温瑟手臂上搭着毛毯,抬步走进了房子。
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温瑟收回了自己的所有表情。
‘或许我应该收拾一下房间?’
换上拖鞋后,温瑟看着无处不在的柏希的痕迹,若有所思想。
他将毛毯扔在几乎可以称为床的大型沙发上,而后一股脑滚了进去。
“不,明天再说吧。”
今天一天的经历已经耗尽了温瑟的精力,他需要休息了。
大脑自动将悲伤的情绪压缩成一团,一股脑往下压,如同挤压一张柔软的纸巾一样,情绪被挤压进了温瑟精神海浩瀚的水平面之下。
彻底陷入昏睡前,温瑟闻到了一股玫瑰的香气。
那是一支玫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