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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我们说说话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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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钟强出事后,陈孑因伤心过度晕倒。这两年,作为钟浅晴经纪人的她操劳过度,身体一下就垮了,不得不留在医院疗养。钟浅晴的姥姥一时接受不了女婿忽然离世,也一病不起,被陈然接走治疗。钟强的后事只能由钟家几个兄弟姐妹、钟强的单位和路知远夫妇合力操办。
那天起,钟浅晴不敢回曾经温馨的家,那里到处都是她爸爸的身影。于是,她收拾了行李,暂时搬到路行云家,这是最好的选择。
钟强的追悼会在他去世后的第七天举行,头天晚上钟浅晴就被车接走了。
第二天清晨,路家三口子也出发了。
殡仪馆在B市西边的城区,整场告别仪式拒绝任何媒体进入,邀请的人也不多。哀乐声起,沉重而悲痛。钟强生前兢兢业业,人缘很好,现场安静而肃穆,不时传来微弱的抽泣声。
路行云只记得排队进入告别厅时,陈孑被王雪和几个亲属搀扶着,几次哭倒在地。她的身边站着怀抱爸爸遗像的钟浅晴。钟浅晴低着头,眼神空洞,没有哭,也没有任何表情。她就像个提线木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啜泣呜咽、悲悯嚎叫与她无关。
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是站着。
路行云从未见过这样的钟浅晴。
……
距追悼会结束过去几天了,钟浅晴坐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外边骄阳似火,她直勾勾地盯着准备开门的路行云,并没有说话。
路行云愣了愣,去衣橱找了件家居服重新穿上。这件不像要出门的,小浅应该会放心。“我下楼和妈妈说点事,完后回来陪你。”
钟浅晴沉默着点点头,扭头看向阳台外。
路行云看着对方瘦小的背影,眼底酸胀。她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门,抹了抹眼角。
王雪早就在客厅等路行云了。早些时候,她的女儿神情严肃,说有话要问她。
“爸爸为什么会被调查?”路行云开门见山地问。
王雪猜到路行云可能会问这件事。钟强出事的两天后,路知远被两个穿夹克的人带走了,第二天才回来。
“是例行调查,警方在查钟强非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你爸和他曾是一个单位的,又是好朋友,被叫走很正常。”王雪解释道。
“爸爸和钟叔叔车祸有关系吗?”
“没关系,不然他就回不来了,要相信你爸。”
“嗯,我相信。”路行云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王雪说的有道理,如果路知远有问题,那被调查的应该不止他一人,他们一家三口都会被问询。“所以……妈,钟叔叔的事情不简单,对吗?”
王雪垂下视线,琢磨着怎么说。
“我知道了。”路行云见母亲似乎有些犹豫,便已猜出了八九分,“您告诉我吧,我不会和小浅说的。”
“嗯。车祸的事不简单,警方那边不好透露太多,而且缺少证据。”
“您知道钟叔叔是怎么在隧道出的车祸吗?”
“追尾。”王雪皱皱眉。车祸照片显示,事故轿车的整个车屁股都被撞瘪了。“是被追尾。老钟坐在后座,又没系安全带,所以只有他最严重。”
“被追尾?”路行云知道那条隧道,是机场前往钟家和钟父单位最快路线的必经之路,单向双车道。
“嗯,肇事的大货车司机不仅疲劳驾驶,而且还超速。”
“钟叔叔的车急刹了?”追尾事故大多是由前车急刹造成的,路行云学车,宣传片看多了,略懂一二。“那是因为前车急刹,还是有其他原因啊,比如违规并线。”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王雪摇摇头。
一个普通车祸既然会调查到爸爸这里,那就是出现了可疑的线索。就像妈妈说的,这事没那么简单。如果是人为,大货司机摆脱不了嫌疑。而且,应该还会有共犯,不然实现的难度太大。
共犯就是造成钟叔叔车辆急刹的人。那无非就三种可能……路行云思索着,真可恶,看不到现场的情形,不然她一定能帮警方破案的。
王雪见路行云不说话,知道这孩子又在想稀奇古怪的事情了,赶紧打断她。“小行,听妈妈的话,这件事不要瞎参与。”
“知道了。”路行云此时很想给邢小方打电话,但她也知道对方即便知情也不会和她说任何。王雪朝她露出一个焦虑的表情,她无奈地低下头,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她能做什么。
路行云内心愤懑,不由得握紧拳头。是谁?为什么要害钟叔叔!是谁?让小浅变成现在这样!如果那天小浅执意等钟叔叔一起返回首都,那出事的不就是……她不敢想了。
“陈阿姨怎么样了?”她不想让妈妈担心,换了一个话题。路行云带钟浅晴到医院看望过几次陈孑,但陈孑每次看到钟浅晴时,都会情绪失控,会大哭。王雪说,可能是因为钟浅晴的眼睛与钟强很像,也可能是陈孑觉得对不起女儿,让对方失去了父亲。不管是何种原因,钟浅晴都无法留在医院陪陈孑。另外,钟浅晴现在的状态也没有能力照顾她妈妈。
“她没事,很快就会出院。等她情绪稳定了,我们会把她接过来和小浅团聚。也许小浅会好一些。”
“嗯。”路行云不置可否。她起身准备回到楼上,临走前认真地看向王雪。“妈,你放心,我现在什么也不会做。现在,我就陪着小浅,直到她好。”
“嗯,去吧。不行的话叫医生过来,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我和你爸都会帮助你们。”
“谢谢妈妈。”
路行云上楼,站在卧室门口。拧动门把手的瞬间,她有点想哭。
钟浅晴自钟强出事后就少言寡语,开始的两天还会时不时哭两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再也没哭过,哪怕是去医院看妈妈,她都没哭。她每天起床就是呆坐着,偶尔会吃一口东西,然后继续坐着。
到了晚上,她会早早上床睡觉。无论是否失眠,第二天都会起的很早。她睡觉时会紧紧地抓着路行云的手臂。有几次,路行云在夜里惊醒,因为手臂被握的钻心的疼。钟浅晴对此好像一无所知,第二天起床依然是去阳台边坐着。
小浅在想什么?路行云体会不到失去至亲的感受,她没有失去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当下,她只能陪伴她,无时不刻。
她推掉了所有的家教。一开始,她去学过几次车,但每每回家,钟浅晴就会用忧伤和不解的眼神盯着她,她就再也没去过了,也再没出过路家别墅的大门。
她每天都会和钟浅晴说话。多数时间,钟浅晴不会理她,也不会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回应。只是偶尔,钟浅晴会用“嗯”、“好”、“行”,这样简单的字来表达枯竭无助的内心世界。
一定要让小浅好起来。路行云心生难过,迟迟没有推开门。她要喘口气,心疼和无能为力让她感到压抑,她随时可能哭出来。可她不能哭,此时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她坚强,因为钟浅晴需要她。她不能让钟浅晴胡思乱想,认为她承受不住了,从而背上成为累赘的负担。
路行云转身,在二楼的起居室坐了一会儿。她检查了一遍有关钟浅晴的未读短信,翻了翻通话记录,打了几个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小行怎么还不回来?她是不是偷偷跑出去学车了。窗外的骄阳渐渐褪去热度,钟浅晴扭头看向门口。
她很慌张,腿却没有任何知觉,好像不能动一样。小行不能学车,不能开车,会出事的,很危险。她没有爸爸了,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卧室的门。
门开了。
啊,是小行!钟浅晴眼底通红,呼吸急促。
“怎么了,小浅。”路行云见对方要哭,赶紧走过去握住对方的手。“没事,我在呢。”
“不许学车。”这是一声哭腔。
路行云愣住了。“不许学车”这四个字,是钟浅晴多日以来说过的最多的话。她托住对方的脸颊,温和地笑道:“不去,我哪都不去。你在哪,我在哪。”
“嗯。”钟浅晴的眼泪没有如期落下,便再度失去表情。
此时,夕阳西下。
路行云轻轻拉了一下钟浅晴。对方迷惑地看着她,然后慢慢起身,跟着她走向阳台。她们牵手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听着虫鸣鸟叫,直至天空变成银黑色。今晚明月当空,只是没什么星星。
“小浅,我们说说话吧。”这是路行云每天的开场白。
“……”
“不想说也没关系,听我随便说两句。”
钟浅晴扭头,她会听。
路行云笑笑,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我啊,当家教发现,你的数学算是不错的了。而且,你是我众多学生中,学习态度最端正的。”
“……”
“你知道么,我有个学弟,每次看到我都跟看见瘟神似的。有一次,我和他急了。我说,不想学就别花钱买罪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家里安了监控,家长会检查。他还告诉我,他和父母说每节课100元,实际上我只收他50元。你说,我该不该把这事告诉他的父母呢?”
钟浅晴看向路行云,对方为什么要说这些,她不理解。
“小浅,是这样的。我若把费用的事告诉他的父母,那我可能会失去这个生源;若不告诉,我就能继续上课,反正是学弟在浪费他爸妈的钱。嗯……要不你给我个建议吧。”
“……”
钟浅晴没说话。路行云抿了下嘴,自觉没趣,轻轻耸了耸肩膀。就在她抬头看向天空时,对方摇了摇头。“不该?”她惊讶地问道。
钟浅晴点点头。
“不想我做告状的小朋友?还是觉得我辜负了学弟的一片‘赤诚’之心?”
“都有。”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那如果这个金额很大呢?100元变成100万,50元变成50万呢?给钱的也不是家长,而是别人,我该怎么办?”路行云的眼神里尽是真诚,她好奇钟浅晴的答案。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她要让她的女朋友回到这个世界。
“不告诉。”钟浅晴再次轻声回答。
“不告诉别人啊。”
她摇摇头,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他不会告诉你。”
“哈哈哈”,路行云嘴角上扬,笑得很开心。她拉起对方的手,轻轻地吻了吻。“宝贝是对的。”她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启发。”
钟浅晴抬起眼皮,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神不再空洞,似乎有了别的情感。
路行云注意到了对方的变化,在内心窃喜。她佯装咳嗽了两声,得意洋洋地说:“家长认可我的教学能力,是能接受100元一节课的。你说,我是不是该涨价了?”
路行云阳光干净的笑脸让钟浅晴心生异样,就如干涸的湖泊被连绵的小雨滋润,空虚的灵魂被安抚。
她点点头。
“行,听你的。”
她又点点头。
“还是宝贝好,总能给我恰当的建议。你都不知道,这事愁了我多久。”路行云摩挲着红绳,小心翼翼地说,“你快点好吧,我需要你。”
她看见她再次点头。
“宝贝,我们睡觉吗?”
“睡。”
路行云牵着钟浅晴走到洗漱台前,从身后扶住对方的肩膀,看向镜子说:“我女朋友真好看,就是太瘦了,得好好吃饭。”
镜子里,钟浅晴的眼眶红了,嘴角在微微颤抖。
“宝贝可不能哭,哭出来就不美啦。”
她的嘴角颤抖的更厉害了。
“不许哭哦。”
话音刚落,路行云听到一个明显的吸气声,硕大的泪珠从身前女孩的脸上滑落,一颗、两颗、接连不断。
钟浅晴哭出来了。
“小行,我好难过、好难过,我没有爸爸了。”钟浅晴猛地转身抱住路行云,脸埋进对方的肩膀,“小行,你懂吗?你懂这种感觉吗?”
“我懂。”路行云紧紧地抱着钟浅晴。肩膀湿漉漉的,是对方的泪水。
钟浅晴哭的越来越大声。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路行云收紧胳膊,用身体的温度抚慰着对方的心。
“爸爸不要我了。”钟浅晴使劲打了一下路行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他可能觉得我不乖,所以不要我这个女儿了!”
“宝贝。”
钟浅晴停下动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路行云。
“你的爸爸没有不要你。”
“骗人,我不是小孩子。”她有些生气。
“我不会骗你。”路行云的语气有点严肃。她捧住钟浅晴的脸,为对方拭去泪水。“我带你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