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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骗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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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主楼二层书房。
军雌打开光脑,连线通讯的符号一闪一闪,表示正在通话当中。
对面的悬浮屏中,一个虫族缓缓开口:“安格塞斯。听卢克说,你从外面带回一个雄虫。”
屏幕正中的虫拥有一双深蓝色眼眸,那是个相当美丽的纯血蝶族。他的年龄已近五十,在拥有两百岁寿命的虫族里来说他还十分年轻,正值无时无刻散发成熟魅力的年纪。
但安格塞斯的表情依然如大多时候那样沉静无波:“嗯。”
这一字足以显示这名家族长子与其父的关系并不十分温情,更像是上下属一样礼貌而生疏。
“你太好猜了,安格塞斯,我没想到你排斥匹配到这种程度。”曼戎家主叹了口气,“不要轻视一个看似无害的小雄虫,小心你带回一个定时炸弹。”
安格塞斯面无表情:“您猜错了。他身体不好,无法去协会的空间站生活。”
“0001号空间站拥有最好的医疗设施。我不明白你口中的'无法'如何得来。”
“这与您无关。”安格塞斯道,“他不是炸弹那样的危险品。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虫而已,请不要用您的思维方式恶意揣测。”
“孩子,你没有理解我。”
年长的雄虫摇头,“协会这群蠢虫总是习惯性向每一个新的会员偏颇。你身边的小虫,他的名字录入协会,手中就有了权杖,不要轻视它的重量。”
“……”
“我不明白,安格塞斯。他就这样值得令你信任?”
雄虫无可奈何中,隐隐有些怨怒,一字一顿咬道:“哪怕只是用来推托我们,你也要冒这个风险,让一个底细不知的虫来主宰你的命运。”
安格塞斯·曼戎:“他做不到这种事。”
“你……”
“我不会让任何雄虫主宰我。”安格塞斯平静道。
他似乎认定了这件事,并且把它当成座右铭,以至于回答雄父的时候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他完全不知自己话语间产生了怎样的矛盾。
曼戎家主沉默片刻,毫不怜惜:“真是……傲慢愚蠢。”
安格塞斯失了跟他谈话的耐心,转身打算关闭光脑。
“安格塞斯。”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安格塞斯回头,见通话屏里换了个虫。
即便没有穿着军装,对方身上曾经身居上位的魄力依然不减,安格塞斯抬头望去,眸光微动,但很快冷静下来:“雌父。”
“安格塞斯,好久不见。”
与伴侣不同,这个虫与孩子谈话的语气徐徐缓缓:“我听了你和雄父的谈话,你又在闹脾气。”
“我……”安格塞斯欲言又止。他自己曾是雌父手下的兵,因此不愿忤逆。
年纪稍长的军雌叹了口气。
“或许在你成年之后,我们的确与你缺少必要的沟通。你是曼戎家的长虫,作为你的雌父,我想说……”
“你是在我和你雄父爱意萌生之前,孕育出来的虫。”
“正因如此,我想你也许自己没能意识到……在某些事情上,有时会不自觉地迟钝。”
“不要让它伤害到自己,我的孩子。”军雌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无端有些忧伤。
“……雌父。”
安格塞斯知道,退役后他和伴侣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环游旅行。
期间生下了两枚虫卵,两个都是雄虫,他见过他们一次,刚从卵壳里爬出来的雄虫,皮肤几乎透明,就像快要融化在空气里,很快被保育员小心抱走。
他别开脸:“我没有。我……”
刚想补充,话要出口的时候却直直咽下。
安格塞斯抿了一下嘴唇,转而道:“那个虫只是托辞,雌父。”
可通讯却在这时蹊跷地断开了。他的雄父和雌父在回到乌耳卡星系,访问过幼虫园在建项目后,又不知航行去了哪个尚未接通星网的地方。
安格塞斯默默关闭光脑,心中郁结,立在原地很久。
这时,楼下乍然传来一声几乎崩溃的叫喊——
“为什么又是营养液?!!”
“我不明白。”
宁柚腾地站起,带翻了身后的椅子,“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他指着自己面前一排特供的高等营养液:“我要的晚餐不是这个。”
所有侍虫都噤声垂首,犯了大错般缩在两旁,眼观鼻鼻观心。
“宁柚阁下,千万消气。”管家卢克小心翼翼开口,“您现在的虫体消化系统还很脆弱,营养液对您来说是补充维生元素的最佳选择,您暂时还不适合进食别的食物……”
卢克是一只年长的亚雌,已经在曼戎家的庄园工作二十余年,熟悉这个家的一切以及自家主虫的行事作风。在曼戎家主和他的雌君离开星球后,偌大庄园就只留下他们的长子。
对于这位年轻的主虫,卢克向来做事细致入微,唯恐将他惹恼。比起曼戎家主那个笑面阎罗,他们的长子其实并不难以伺候,只是大多时候声色收敛,不发一言,以至于空荡荡的庄园显得更加冷清。
安格塞斯带宁柚回到庄园后,便把他托付给管家卢克照理。卢克让侍虫打扫出庄园主楼五层的小阁楼间——
那曾经是主虫安格塞斯年幼时居住过的屋子,拥有这座楼房最好的通风和光照条件。
安格塞斯称一切都按宁柚阁下的要求办事,在这挑剔的阁下面前,主楼的客房完全黯淡失色,卢克无可奈何地只好将他安置在阁楼。
而安格塞斯自然默许。
卢克以为自己已考虑得周全无比,精心准备了饱满的说辞,可宁柚却眼见地开始厌烦,显然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
“我说,”宁柚重复,“我不要这样的晚餐。我来你家不是为了喝营养液的!”
“阁下,阁下您还在病中,别动怒,伤身体……”
卢克内心惶恐无比,拼命安抚宁柚,“您、您瞧,家庭医虫也在这里。是曼戎上将叫医虫们过来看顾您,这……您先别生气……”
宁柚冷哼一声。
他压着火气,“骗我。”
卢克:“呃,什么,阁下?”
是骗我的。
这个军雌。
宁柚忍着最后一点耐心没掀翻那排营养液,不再搭理卢克,转身跨过地上翻倒的椅子,朝自己的阁楼走去。
他原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居然不慎被椅子腿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
“!”
周围侍虫又被他动静吓个半死,站在两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搀扶,生怕触了霉头。
宁柚趔趄好几步,才眼冒金星地站稳。
他低头,恶狠狠瞪了椅子一眼,才抬起目光扫向两旁的侍虫——
虫们双腿发软,噤若寒蝉,不明白宁柚究竟想干什么!
毕竟曼戎家里从来没出现过他这样的雄虫阁下——即使是曼戎家主还在的时候,侍虫们按部就班,也极少受到苛责。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到底该怎么伺候宁柚,自然,更无虫胆敢站出来说点什么!
“……”宁柚怔了一下,后知后觉,这个世界……不是他的家。
好像没有人会哄他了。
一瞬间,宁柚没来由地有点委屈。
他咬紧嘴唇把话咽了下去,什么也没发生那般,表情冷淡踩着楼梯上去了。
银发红瞳的小雄虫看上去的确气狠了,步伐飞快,衣摆猎猎,阶梯在他脚下可怜发出重重的闷响。
安格塞斯端着茶杯,立在另一侧楼梯口,垂首默不作声看完一切。他的视线自下而上,追随宁柚的脚步,很快消失在转角的地方。
面上并无表情,可他攥着茶杯的五指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像是陷入沉思。
他的视觉敏锐度高达三军首位,但这一刻他深度怀疑自己看错——宁柚甚至眼眶泛红,看上去像是快要哭了。
他立在原地,认真思索,尝试着寻找对方因为被椅子绊倒而流泪的合理性,最终迷茫地一无所获。
显然,这件事超出他能够理解的范围。
但是,他绝不会看错。
他确信宁柚遇到了困难的事,此事非常严重。越过他手中所有工作,优先级提到no.1的位置。
卢克听见脚步声,一转头,看到主虫从楼梯口走来,霎时身体紧绷:“很抱歉,上将大人。我们……”
“都出去。”安格塞斯吩咐。
卢克怔了一下。
主虫看上去有些疲惫,金发散了几缕搭在额前。即使换下正装,周身冷淡勿近的气场并未散去,口吻仍然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他胆颤地发觉,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安格塞斯·曼戎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