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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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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清是在奉舟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晌午突然消失的。
朝阑送她的琴被她扔在一边,她手里还拿着厚厚的一叠军报,东海附近精怪传上来的,无外乎一些糟心的事实。
阳光一点点被遮住,天慢慢暗下来,属于幽冥的气息在扶月山徘徊,属于他们的斗争,一触即发。
以朝阑为首的一众神仙都在神宫守着。而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昀清凭空消失在了,在离朝阑不到一尺的地方。
剩下那只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镯子,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神宫轻轻晃动了一下,幽冥已经开始进攻了,朝阑来不及作他想,只能匆匆把镯子放在胸口,拿起长枪出门应战。
昀清感觉自己好像被锁在了一个黑匣子里,一片漆黑,四周都有一道屏障,将她困住,而在这里,她甚至不能变回原形。
“有人吗?”手下屏障因为她的拍打漾起几道波纹,她耳边跟着响起几声轻微的嗡鸣。
如此重复了许多遍,她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原地坐下来静心思考。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手腕上一阵灼热,她戴的好好地镯子竟变成一面巨大的镜子,亮着白光,站在她的身前。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白光,镜子霎时碎成无数星光,连带着她身处的地方,也亮如白昼。
一粒星光落在她手心,她脑海里出现了许多画面。
是一个凡人平凡的一生。
出生在一个小山村,幼时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本领学的还算不错。
十九岁和邻家姑娘结了亲,二十一岁喜得麟子。
他教导他的孩子,一如曾经父亲教导他。
三十岁丧父,三十三岁丧母。
四十岁抱上了孙女。
五十二岁丧妻。
他的生命,停在六十八岁,也算寿终正寝。
又一粒星光落在她手心。
是一只母虎。
出生在灵气稀薄的凡间,没有成精的缘分。
她的母亲只生下它一个。
小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四处躲藏,每次将她藏好了再去找食物。
终于她长大了,学会了狩猎,母亲也把她抛下了。
她后来也像她母亲一样,怀孕,产子,育子,再离开。
她死在一次捕猎中,被猎物甩下了悬崖。
可惜她的孩子尚且幼小,不知又会死在哪个寂静的夜里。
越来越多的星光落在她身上,渐渐将她笼罩,于是她也参与到了不知是谁的因缘中。
她是一只鸟,在一片不知名的一片荒原中。
她没有家,也不知去哪,只每天往南飞一点,路上找些吃的。
她飞了许多天,终于见到一个小小的村落。
她停在一户人家的窗前。
很快一个小女孩发现了她,一瞬间眼睛亮晶晶的,那一天她终于吃饱了肚子。
她成了那户人家窗外那棵树上的常客,后来干脆在那棵树上住下。
可是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长。
某天一丝黑气飘进村子,附着在小女孩的身上,带着她杀了村里许多人。
等小女孩清醒过来的时候,村里只剩她自己了。
小女孩一个人,扛着比她小不了多少的锄头,挖了整整四个月两百三十二个坟,将村里早已腐烂的尸体一一埋葬。
她不会写很多字,也没有认识很多人,许多坟上便只有无名碑。
第两百三十三个坟,或者说一个小坑,离那些坟很远很远。
她要将自己埋在那里。
而昀清作为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能做到的只有在女孩自刎的时候,扑上去撞开那把小小的匕首。
【你别想不开呀!不是你的错!都是别人害的,咱们去报仇啊,你别这样!】
她急得喳喳叫,在女孩面前直扑棱着翅膀。
女孩只平静地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
昀清一时间有些愣住,她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只是她好像记不清了。
女孩没多管她,昀清怕她再去自尽,日日夜夜地盯着她,在她耳边喳喳叫,说一些劝慰的话,可惜女孩听不懂鸟语。
某一天,女孩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走出了这个已经有些荒凉的村子。
她们一路向南走,风餐露宿。
干粮吃完了,昀清就找野果子给女孩吃。
昀清不知道要去哪,只盲目地跟着。
但其实女孩也不知道要去哪,只麻木地走着。
直到某一天,一个衣着亮丽的少年乘风而下。昀清大概能认出来,是年轻一点的奉舟。
女孩这才有了一种名为激动的情绪,她如饿狼一样奔向奉舟,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你是天上的仙人吗?能不能教我一些法术?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我能报仇!”
【你快同意呀快同意呀!她好可怜的,你快帮帮她!】
昀清也飞到奉舟面前,喳喳地叫。
奉舟却不紧不慢地拂开女孩的手,“你是北边村子来的吧?或许我此行之事与你有关,你先在此附近寻个地方等我回来吧。”
他说完便闪身逃也似的飞走了,女孩手里只留下一片被她扯下来的衣角。
她信了奉舟的话,在那片荒无人烟的林子里住了下来,像一个野人。
昀清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树上自己睡觉的,至少此时此刻,她知道,那个孩子不会寻死了。
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胡思乱想,【朝阑应该还好吧,至少她也好好的。】她总是这么偷偷安慰自己。
她们等了很多天,等到树梢发白。
林子里的冬天太冷了,昀清从来没过过这么冷,这么冷的冬天。从前她都是有自己的“小火炉”的,那是软乎乎,只属于她的温暖。
女孩也冷,她没有御寒的衣服。
昀清帮她捡了些树枝,窝在一旁和女孩一起烤着火。
“等熬过了这个冬天,你就走吧,别跟着我了。”
昀清没有力气跟她争,恹恹地抬了抬眼皮,又缩回脑袋继续睡了,到时候继续赖着就是了。
少年和大雪一起落在她们面前,看见女孩的时候像是松了口气。
他本来办完事情都回山上了,一切如常的时候,他的弟弟叼起了他缺了一角的衣袖。
他摸摸那只独角,轻轻拍了拍小兽的头,柔声道,“你刚吃下妖丹,先乖乖休息,等你好了再陪你闹。”
奉舟的生活很简单,打妖怪,洗妖丹,然后养弟弟。
这次杀的,正是袭击女孩村子的那只妖怪。
但是他总觉得这次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当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全是线头的袖子上时,才想起来下山的时候有个女孩拉住了他。
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让她在那等他。
按照时间来算,凡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
那孩子不能真的傻到一直在那等他吧?
万一呢?
奉舟还是决定去看看,左右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
这孩子真的有那么傻!这是他对她最深的印象。
“那妖怪已经被我杀了,帮你报仇了哦~”他看着衣着单薄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奔向他,上前走了几步扶住她,然后他还看到了昀清,那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人和鸟都傻,他心里想。
很奇怪,那孩子也不问他真假,就信了他。
“公子大恩,没齿难忘,愿为公子当牛做马。”瘦瘦小小的孩子,跪在地上,郑重地给他磕了个头。
还从来没有人给他磕过头。
他目光一动,扫到自己有些破烂的袖子,“你会做针线活吗?”
“会一点的。”
“那你跟我回去,给我补补衣服吧。”
“好。”
他牵起她,带着她往南走,缩地成寸。
昀清不再跟着他们了,她的翅膀冻僵了,飞不动了,弥留之际听见遥远的声音传来:
“你有名字吗?叫什么?”
“我叫望水。”
哦,是望水啊,怪不得。
小鸟在雪地里倒下,了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