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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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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徉醒的时候,只见影坐在自己对面,不再是方才的那袭墨蓝长裙,纯白取而代之。烛光摇曳在她的脸上,那双美丽的眼睛安静地注释着窗外的圆月,长长的睫毛上挂满孤寂与悲伤。不知是否是因为橙色的灯影,她的脸上已经找不出刚才的冷傲。那个执剑的影仿佛从未在这样一个女子的身上出现过。
此刻的乐律悲哀而凄凉,曲中似也有一轮圆月,无声而冰冷地撒下银辉点点,水色无涯,雕栏玉砌凝了冷霜。除了月色,就是黯色。不知是月色融在黯色,还是黯色碎在月色。
那是一曲《霜天晓角》。
忽而,影停了手,向逍徉微笑:“你终于醒了。”
逍徉没有接口,只是盯住与先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影。
“没有错。正如你知道的……我是……”影的头低了下去,“我是‘霜天晓角’中人。我是……”
“我只知是你出手相救的。”逍徉没有听完影幽幽的叙述,只是继续看着影静如深潭的眸子,“为什么?”
“那年,在苏家,你救了我。你中了他们的幽暝毒,虽然我已经给你用了解药,但是这七日内,你就再不可用剑了。否则,你此生便再无法用右手。”
“影儿,跟我去晓宫,我不想与你为敌。我父亲亲眼见了你,定会愿意收你做义女。‘霜天晓角’早晚会断送了你的性命。”
“晓宫?”影的脸上出现一丝嘲弄的笑,却突然显得万分凄凉,“端木家尚且容不下当年号称‘无冕王族’云家的小姐——凌波仙子,又曾么会收我这个处过风尘的人?最多只是当我工具。”
“影儿,你与云凌烟不同。云凌烟因为云家的逼迫,最后嫁入夕照宫夕家。但是你,你可以自己决断。你的容貌绝不逊当年‘凌波仙子’,而且你依然冰清玉洁。”逍徉顿了顿,一字一字自他口中缓缓而出,“况且,我们该在十年前见过面。你的家世也一定非同寻常。”
“那又如何?”影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逍徉,我要的是逍遥。而且,十年前的影儿早已经不在了。”
“何不去山中做孤云野鹤……既然我们都如此想要逍遥。”
“逍徉,我让你有了避世之念?”
泠泠晚风送来清澈的冷香,是兰的空灵却又不是兰的幽静。莺惊起,叶落纷纷。
“……我是‘霜天晓角’的人。正如你所说,天下之大,最重的,却是‘责任’二字。你也定是放不下晓宫和端木家的。”
“与卿相知三年,我已经习惯当你知己,当你妹妹了。叫我如何狠得下心,当你是晓宫的敌人呢?”逍徉长叹一声,低垂了头。
“与君不同,我是一个恶人。”
灯影一摇,继而依旧静静燃烧。影的眼中,清辉明灭,惟独看不见她面上神情。
“逍徉。听我的琴吧,今夜后,什么都会不同了。”
纤长玉指拨动琴弦,月光如同流水泻到那七道银虹上,铺开去,满室清凉,遍地银霜。影的长发在风中和流淌的琴声一起舞动,没有悲哀,没有凄苦,如梦似幻。漫漫长夜,淡淡来迹,前路何在。过往,日后,今昔,明朝……夜莺低唱,婉转清越。风过竹树,夜歌轻吟。往日明亮,喧嚣在似水流年,年华流逝,竟已无迹可寻。刹那芳华,转瞬花落。花落无人惜,人道“明年花更好”。奈何,人已改,惟清风明月又来。浮生若梦,梦中恍惚,不辨真伪。但愿永沉梦境,再不问世间兴亡。
恍惚间,逍徉沉沉睡去,似见到当年的影,似听见冰玉扣击的清脆——“清绝,愁亦别。”。依然记得那亭前月下的纤柔身形,待她转过身来,面上却是冷若冰霜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逍徉只觉一阵惊悸,猛然醒了过来。
七根琴弦一一崩裂,没有丝毫犹豫,就是如此纯粹彻底地绝响。门口立了个人影——逍徉再熟悉不过,那是自己的父亲,晓宫的宫主,端木霖。
端木霖面上没有表情,冷冷地扫了一眼房间里的逍徉,手里的剑直指璨然微笑的影:“逍徉,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
“她决非你想象里的单纯琴师!这些,都是她设的局,你只是她的棋子!”
端木霖自己回答后,飞快地持剑攻去,利刃森然——以守为攻的离光剑法。
白衣的若影没有避让,只是直直挺立,捉摸不透的笑容荡漾开去。她无所畏惧!
停伫!
剑锋停在了她的喉头一寸处,端木霖仿佛正下着决心一般,汗珠沁出他的额角。
“你下不了手的。”女子的声音如梦似幻,嘴角牵扯出玩味的笑,“因为我是她的……”
没有等她说完,端木霖猛然把剑向前一送!
“铮!”
极致利刃交会的鸣响却比不上若影脸上的冰冷澈寒,刹时,白虹闪过,灿烂到辉煌的“罹影”!端木霖回神时,剑已被挑到五步之外,直插入木质地面。而影的剑锋已经直抵他的胸膛。
影笑着,笑得甜美,逍徉却觉得世界在瞬间崩溃,碎片散在流年里,再无法拼合……
却不防,端木霖突然向上一跃,抄起自己的剑!
剑光纠缠在一起,招招都想取对方性命,招招又都近不了身。璀璨的剑光刺破橙色烛光,空气被生生割裂开,放肆呼啸!剑鸣铮铮,琴曲永远无法拟出其中激烈!
若影的笑越加灿烂,端木霖的面色益加凝重。
刹时灯灭,清冷月色撒在剑上,荧荧光芒似冥府召唤——变化只需一瞬,若影挑落了端木霖的剑,端木霖的左手重重敲在若影的右手腕上。
两柄剑先后落地!
逍徉回神的时候,满室清冷月光撒遍,却不见了灯影摇曳。那淡淡的香气依旧与风呢喃,琴却不再歌唱。
窗前。
月下。
“罹影”躺在地上,光芒不再。玉足悬空,白衣缥缈,长发在风中无序舞动,一丝丝割开低户冷月。月光照到她的脸上,一片惨淡。泪水滑落玉刻般柔润的脸颊,黑色灵动的眸子紧紧闭起,一排细细的贝齿在朱唇上咬出了淡淡绯红。而那优美的脖子正被一只大手狠狠紧握,任凭她的玉指无力地在那只左手上留下斑斑血痕。
寻着手看去,端木霖挺立着,却无得胜的喜悦。
端木霖左手一松,影跪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朱唇的色泽更为触目,那双眼里分明是仇恨,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黑色梦魇织成刻骨的恨,藏在纯黑的眸子之后。
不敢面对这样的目光,端木霖别过头去,语气散在风里,再无迹可寻,“凌烟,对不住了……”
举剑……
“不要!”逍徉大声叫道,反手抄起自己的剑。
刺下!
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影睁开眼,窗外圆月鲜红,逍徉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胸口插着的,是自己父亲的剑!
“父亲,你欠的债,我替你还了……”血流如注,染红月白衣装。
“逍徉,她究竟是你什么人,你连她究竟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还……”
“知己。”逍徉闭目微笑,从不离身的离光剑落在地上。
肉身倒地,另一下沉闷声响。
端木霖是自己倒下去的,逍徉的剑并没有碰到他。
圆月衬在影身后,往日淡粉的指甲上是诡异的水蓝。
“知己……”影轻念,捡起自己的银剑,反手归鞘,脸上依然冰霜一片。
“都结束了,若影小姐……”雪梦沙甜的声音从一侧远远传来,一盏琉璃灯闪烁,“我们回去吧。”
黯色天幕,水色银辉,似什么也没有发生,残蝉依旧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