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57、报账发票

　　第一家要建账的个体户，是小镇的百货批发部。
　　百货批发部设在电影院对面的热闹地段。一字排开的沿街商铺，让批发部占尽商机，卖的日用品奇货可居。它是小镇最早设立的公私合作社；后来合作社转制，几经辗转，转到了业亚兴手里。业亚兴老成持重，红火的经营在成就了他。他成为为数不多的第一代“下海”人。承包经营几年，业亚兴赚得盆满钵满，财大气粗。上头有了政策，业亚兴干脆与合作社脱勾，销了合作社证照，办下证，成了小镇货真价实的个体户，却依然坐拥旺铺地段，顺风顺水。
　　王志山在业亚兴的百货批发部，没费多大劲，说服业亚兴，动了手。怀着对国家政策的信赖，业亚兴没有过多质疑，便让小儿子业承泽听王志山的，建起了会计账册。
　　第一家建立的个体会计账册，很快通过验收。
　　张家善大喜过望，拿上王志山理就的账册，赶到董留成面前，请他提意见。
　　说是提意见，可董留成知道，张家善是报喜来了。
　　两人欢欣不已。正在张家善眉飞色舞之时，董留成突然压低了声音，问：
　　“你想过没有，下一家建账的批发部选谁？”
　　张家善愣住了。都说董留成什么事情都多个心眼，看得清、看得远，莫不是他又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董留成一看四下无人，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山富军”
　　张家善一脸不解。董留成小声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天兴福不建议王志山建账，另有原因？”
　　张家善眼珠子滴溜溜乱得飞快，转到最后，停下来，一脸茫然。
　　董留成再道：
　　“你不瞧瞧，这几天山富军一天到晚来找兴福和本兴，干什么来了？是领导想学驾驶执照；山富军开车过来，陪练。三人走得这么近，俗话说‘疏不间亲’。可你定下的下一个大点的个店批发店，是山富军的批发部。王志山去给山富军建账，还不成了中间横插一扛子？要是弄出什么乱子来，你不是给王志山使杵是什么（笔者注：使杵，本地方言，给人使绊、诱人上当的意思）？”
　　张家善不言语了。
　　思前想后，他多了担心。人情世故与灰色的官场，对于工作多年的张家善而言，他懂。只是眼下，一场成年世界中的权力游戏战争，悄然打响，没有硝烟，多了残酷，于王志山这样的年轻人而言，他不懂。他浑然不知的，是工作的背后，有一个人情世故混杂的漆黑官场。社会会毒打他，让一双黑手，毫不客气地伸向他。而张家善，不想成为其中的帮凶。他想带他出逃，逃出陷阱，挽救王志山！
　　一场拯救行动开始了。令张家善焦急的是，王志山此时已经约上山富军，去了县城打印材料的路上。时候不早，想追来不及了！
　　另一头，王志山人已经赶到县城。
　　到家吃过晚饭，三婶说了家里建盖新房子的事。王志山不语，最后拿出一年的工资，如数奉上，交到三婶面前：
　　“妈。这是我工资。总共五百块钱，给你。”
　　三婶数了着带了儿子体温的钱，满心欢喜。母亲久违的笑容，让王志山感觉自己在小镇近一年的煎熬，算是值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王志山去了县城的资料打印店。约好的山富军如期而来。两人碰头，坐到打印店里。山富军百无聊赖，看着王志山与打印店主校对资料，忙前忙后。
　　资料打印出来，散发着阵阵油墨香气。王志山心花怒放。
　　店家算了费用，问，你们谁来付钱？
　　王志山伸手去掏腰包，愣住了。兜里的钱全交给三婶，只剩下零钱。他不好意思地冲山富军笑了笑：
　　“山老板，这钱是不是你来垫一下？等我回去报了账，再还给你。”
　　山富军在打印店坐了一天无事可做。听到钱，他多了老板派头。二话不说，数钱付上，嘴里不忘道：
　　“应该的应该的。你王志山是为我办事，这钱本该我出。报不报账的，就算了，不用。”
　　王志山一看山富军误会，一本正经地道：
　　“不行不行。钱我回头找分局报账。该报的账，是要报的。我没带够钱，等我拿发货票去找领导报了账，一定把钱给你还上。”
　　店家一手将发货票递给了王志山，一手接了山富军的钱。
　　另一头。分局的局长办公室里，张兴福左等右等不见山富军前来，在分局里走出走进，气得骂了娘：
　　“这个山富军搞什么搞？说好了今天送车过来的，这个时候了，怎么不见人来？”
　　李本兴从沙发上起身，瞟了眼管理组办公室，不见王志山。他想一天不见他的影子，去了找张家善，皱了眉头：
　　“你管的人呢？”
　　张家善明白李本兴要找王志山，想到了董留成的忠告，吓得不轻。他不敢轻易说出王志山的去向，免得节外生枝！可在李本兴在跟前，张家善一看瞒不住了，再不敢隐瞒实情：
　　“王志山不是跟山富军上县城去打印材料了嘛！”
　　这话被李本兴带到了张兴福面前。
　　张兴福脸一横，拉下脸来：
　　“建什么账！完全是形式主义，尽做无用功！还有，他王志山凭什么不跟我们打招呼，擅作主张，跑去跟山富军建账，是你同意的吗？”
　　李本兴摇了头。
　　两人一脸阴郁，张家善心惊肉跳。
　　事态严重。两人一出门，张家善飞也似地冲进分局长办公室，拨打起了山富军的传呼机，要他让王志山接电话！
　　此时的山富军正与王志山准备离开打印店。
　　山富军传呼机响了。他一看传呼机号码，猜测是张兴福找自己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他折了身，问打印店老板有没有电话？打印店老板指了指电话位置。山富军打回电话，电话通了，山富军对着话筒道：
　　“老张吗？是不是等不及了？我山富军呀……”
　　很快，他听出电话那头打电话不是张兴福，而是张家善，失望地叫王志山接电话。
　　王志山心下奇怪，怎么这个时候会接到分局电话？
　　拿上电话，他问张家善什么事？
　　张家善听到王志山声音，顿时舒了口气，道：
　　“听好了，小伙子。分局领导对你这次外出不高兴。我怕他们会找你麻烦，挑你毛病，所以特意打这个电话提醒你：你千万小心！切莫节外生枝！一打印完资料，立即给我回来，一是不能吃山富军的饭，二是不能拿山富军给的东西。听明白没？”
　　王志山一头雾水。他实在不明白这张家善是不是小题大作？怎么我来跟山老板跑一趟公差，弄得你如此紧张？
　　回到分局。分局人人下了班，安安静静。
　　天色已晚，王志山翻出发货票看了看，心想报账只能明天了。
　　第二天一早，王志山拿发货票去找张兴福，请张兴福签字报账。
　　孰料，张兴福嘴里一声“哼哼”，爆出一声冷笑：
　　“哼哼。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看，发票都有了。捉贼捉脏，捉奸拿双，人赃俱获，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志山看着张兴福胀红的脸，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看着王志山呆若木鸡，张兴福火冒三丈。他“啪”地一声，拍了茶几：
　　“你给我装什么装？我告诉你，你这是贪污公款！”
　　一听事情有了误会，王志山正要辩解，张兴福不听。他高声叫来了张家善。
　　当着两人的面，张兴福打了山富军电话，要给王志山一个当面质证。
　　电话那头响了一山富军一声“喂”，张兴福当即按下了免提键，对着话机那头道：
　　“富军，我问你个事情。你昨天是不是和我们分局的王志山上县城了？是的啊！那我证实一下，你和王志山打印的那些资料钱，是你出的，还是王志山出的？”
　　山富军在电话那头道：
　　“你说资料钱吗？是我出的啊……”
　　话到这儿，张兴福一把按下电话，推到一旁，起了身，高声道：
　　“听听，我没冤枉你吧？说你贪污公款，不假吧？看看，你王志山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