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
年级办公室里，老徐还是一副老样子，神情严肃地坐在自己工位上看着桌上的书，左手随着纸张翻阅的动作还会时不时抬手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令人琢磨不透她当下正在想着什么。
林雨阳进来后双手交叉放在背后一边揉搓着一边犹豫着要如何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吧。”老徐合上书隔着眼镜抬抬眼皮眼看了林雨阳一眼，“话都已经写脸上了，还在那等什么呢。”
“考试成绩出来了。”林雨阳绞着手指小声说，“我进步了六十名。”
“嗯，看到了。”老徐平静地应着。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退出学生会了。”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按我说的做吗？”
“不会。”
林雨阳说的小声却又格外坚定。
老徐听完浅浅一笑，是那种长辈突然发现自己家孩子已经长大了的欣慰的笑。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老徐弯起眼睛看着林雨阳，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很好，我们呢，无论是老师还是长辈，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要反对你做些什么，而是不希望你将来因为某件事后悔时，会责怪而们当时没有及时站出来提醒你。”
老徐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如果你想好了一定要做某件事，我们没理由不支持你。”
“谢谢。”林雨阳听得有些哽咽。
今天的老徐一点都不像“老徐”，更像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徐奶奶。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林雨阳忍着想哭的冲动出了办公室的门，然后眼眶红红地抬头大口吸了口气，最近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林雨阳这才发现教学楼前那棵梧桐树的叶子早就已不知不觉间落光了。
已经是冬天了呀。
林雨阳边走边缩了两下鼻子，心里想着邢城的初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
楼梯拐口，林雨阳刚好撞上抱着一沓作业下楼的陈星宇。
开始林雨阳还没注意，只顾着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默默上楼，直到躲闪几次后眼前这个身影还在跟着自己的方向来回变动，林雨阳这才察觉到异样的抬头。
“丢钱包啦？”
陈星宇隔着一沓卷子露出个笑脸打趣。
林雨阳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靠到旁边扶手上给他让路。
陈星宇抱着卷子从她身边似有逗留地经过，少年高高的个子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林雨阳微微抬眼，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叠在校服外面齐齐整整的卫衣衣领。
这一眼，林雨阳突然发现自己对陈星宇的感觉已经不再是当初那种尴尬和不适了。
或许，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和他，当个朋友也挺好的。
“等一下。”
林雨阳转头叫住他，陈星宇回头。
“谢谢你帮我，还有，恭喜你考了第一名。”
“那下次一起吃饭吧。”
陈星宇向上托了托手里的卷子，说：“帮你这么大一个忙，请我吃饭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
林雨阳看着陈星宇下楼前一脸按捺不住的窃喜，突然心生懊悔。
朋友什么啊朋友，这世界上哪有兔子主动跟狐狸做朋友的道理。
——
月考成绩公布当天晚上，林雨阳重新开始了她的学生会工作。
学生会他们几个激动地恨不得抱起林雨阳原地转圈，林雨阳看上去淡定的一批，心却早就已经控制不住地飞到了隔壁育美楼。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少女藏在日记里的爱情在这个冬天“起死回生”了。
林雨阳纪琳琳郭超一组从二十五班正门进去，其他两个往讲台和窗边方向边检查边走，只有林雨阳脚步直直往最后排的角落里去。
韩岩带着耳机，侧脸压在朝前伸展的胳膊上闭眼轻睡。
不在画室对着各种色彩线条创作的话，韩岩好像很喜欢趴在桌上睡觉。
林雨阳站他旁边偷偷看了几秒，睡梦中的韩岩睫毛轻颤，那种没有丝毫戒备的放松和幼态，令林雨阳瞬间回到了小学时代，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眼看上去就很好看。
林雨阳见过他很多种模样，只不过他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曾经还有过一个叫林雨阳的同学罢了。
“走吧。”
纪琳琳朝林雨阳对了个口型，林雨阳从回忆里醒来往教室外走，结果脚步刚刚抬起，也不知道是自己动作大了些还有有风在帮忙，韩岩手边的笔从桌上轻轻滚落，林雨阳惊慌失措地弯腰捡起。
铅笔被她紧紧攥住。
再起身，韩岩睡意惺忪地看着自己，有些意外地问：“林雨阳？”
林雨阳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心跳就要停了。
他记得自己。
没错，就算童年对他来说过于遥远，但十七岁这年，他们也是一起举过杯的朋友了。
林雨阳鼓起勇气将笔放在他的桌上，然后佯装平静地说了句：“下次睡觉记得披件外套，容易感冒。”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教室，但是老天知道，这一晚的林雨阳几乎已经用过了自己过去积攒的所有勇气。
——
陈星宇真的来找林雨阳请吃饭了。
周五课间操，陈星宇半蹲在手臂上挂着“值日生”三个字的林雨阳旁边，手里不慌不忙地系上鞋带再接着慢慢悠悠解开。
如此循环往复，期间还不忘抬头跟林雨阳据理力争地谈判：“怎么样？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个大忙，就吃顿德克士不过分吧？”
林雨阳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看着跟前一圈圈经过的跑操队伍，假装听不到他在说话。
“我特意选的市图书馆附近那家，吃完还能顺便去馆里借两本书，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趁着周末帮你补个课，心动了吧？年级第一可不是随便给谁都辅导的，还不收你课时费。”
陈星宇一整个蹲在地上自导自演、自言自语、沉浸其中。
林雨阳终于忍不住低头提醒了句：“你鞋带系好了没？”
“系没系好就看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了？”
……
林雨阳无语，怎么还有人“约人吃饭”就跟“约人打架”一样不讲道理呀。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那，周六上午十点，图书馆前公交车站见。”
说完也不等林雨阳再开口，一个转眼的瞬间，陈星宇便已经笑着跑进了刚好经过的六班队伍。
周六早上，很早就醒的林雨阳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明朗起来的白光发呆。
入冬之后，夜晚都跟着变得越来越长了。
不想起床，林雨阳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想到外面那种属于冬天的寒冷就不想起，想到今天还要见陈星宇就更不想。
不如就说自己病了吧？或者临时有事要出个远门？
林雨阳躺床上翻来覆去也想不到一个可以合理放了陈星宇鸽子的理由。实在不行，就彻底躺在家里装死当自己是乌龟吧。
林雨阳苦恼地用脚踢起被子，反正只要能顺利躲过今天，就算陈星宇说她是缩头乌龟都行。
可惜的是，跟让林雨阳请吃饭比起来，陈星宇显然对她是不是乌龟这种事并不感兴趣。
陈星宇：起床了吗？
陈星宇：天气还不错，我准备出门了。
陈星宇：这家包子吃着不错，下次一起来。附上美食图一张。
陈星宇：为什么不回消息，你别想着临阵脱逃啊，没用的。
林雨阳扶额看完手机里这些陈星宇轰炸般发来的消息，最后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复两个字：收到。
逃，是逃不掉了。
半个小时后，四路公交车停在了市图书馆站。
林雨阳背书包从车上下来，她今天穿的是棕色牛角扣大衣，系着暖黄色围巾，看上去暖呼呼的。
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陈星宇的身影。
此时时间是十点过一刻，比约定好的晚了一会儿。
林雨阳在站牌旁座椅上傻傻坐下，然后继续左右张望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心想陈星宇该不会因为自己迟到已经生气走掉了吧。
这样一想，林雨阳突然又有些懊恼，早上不应该矫情的，现在这样反而搞得自己特别被动，特别不坦荡，特别不磊落。
林雨阳掏出手机准备给陈星宇发信息。她不是个矫情别扭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遇上跟陈星宇有关的事就会不受控的扭捏起来，仿佛这个男生就是她宿命里的天敌。
林雨阳：你到哪儿啦？
林雨阳：是已经走了吗？
对不起……
对话框里的信息来来回回删改几次，林雨阳始终没想好该怎么跟陈星宇解释。就在她一筹莫展准备放弃的时候，不远处男生响着一长串清脆的车铃声朝自己这边驶了过来。
陈星宇戴着灰色毛线帽子系着同色系围巾，远远看去，只剩一双明亮的笑眼露在外面。
“给你。”
车子在林雨阳脚边停下，陈星宇取下挂在车把上的奶茶给她，说：“刚听几个路过的女生说附近开了家奶茶店特别好喝，顺便过去买了两杯。”
男生说得轻快，语气里没有任何因为对方的“不守时”而产生的不悦。
“对不起，我……”
林雨阳抿了下嘴巴还没说完，见陈星宇身后有公交车进站又马上转了话题，说：“你先去停车，一会儿再说。”
“好。”
陈星宇点点头，然后脚尖着地轻轻一踩，车子便朝前面不远处的自行车停靠点直直骑了过去，期间还不忘单手扬起朝后对着林雨阳随意挥舞两下。
林雨阳跟着陈星宇的方向慢慢前进，捧在手心里的奶茶温度刚刚好。
刚才本来是想一口气把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别扭和忸怩都讲出来的，林雨阳实在不想再这样当一个自己都觉得奇怪的人了。
每次她看着陈星宇脸上那种简单明媚的笑容时，都会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像个大骗子，是那种虽然本质上并没有欺骗别人什么，但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做到跟对方一样直接坦荡而输掉了气势。
这种气势是长在骨子里的，一旦输掉，整个人都会跟着变得失去光彩。
就像现在这样，陈星宇走在林雨阳旁边，身姿挺拔，脚步轻快；而林雨阳则显得心事重重，灰头土脸。
2009年末的十八线小城，邢城还没有肯德基、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品牌入驻，刚开业不久的德克士就成了许多追求潮流的年轻人聚会场所。
“一份双人套餐，她买单。”
陈星宇站女生身后笑着对着服务员戳了戳林雨阳的肩膀，服务员脸上原本职业性的标志微笑变成了会心一笑。
像陈星宇和林雨阳这样一起来的男生女生，他们每天见太多了，但像陈星宇这样这么直接主动让女生买单的还是头一次见。
有点可爱。
“要不要再加点小吃？”林雨阳回头问。
陈星宇摆摆手，说：“不用，我不是很饿。”
好吧，林雨阳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粉色毛绒兔的钱包结账，想起来早上陈星宇发的那份丰盛到简直不能被称为早餐的早餐，林雨阳打心里信了他没在跟自己客气，他是真的不饿。
一楼全部坐满，陈星宇跟林雨阳一起上了二楼，靠窗位置刚好有桌客人离开，陈星宇端着餐盘跟林雨阳到那边坐下。
上午将近十一点的阳光透过整张玻璃洒进来，眼前一切变得格外暖洋洋、明晃晃。
有点热。陈星宇解下围巾，摘下帽子随意抓了两下头发才想起来问：“刚在公交车站你要跟我说什么？”
“没，没什么。”
林雨阳低头小口吸了口奶茶。
一鼓作气，再而衰。
错过了刚才一切恰好的时机，现在再让林雨阳去讲那些心里话，她又没有勇气了。
倒是陈星宇主动问了起来：“林雨阳，你是不是讨厌我？”
林雨阳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的认真，却只能继续低头沉默地咬着嘴里的吸管不说话。
说什么？
说讨厌？可她对陈星宇的感觉其实也说不上是讨厌；说不讨厌？但她确实也不怎么喜欢跟陈星宇有太多关联。
见她不说话，陈星宇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开始往薯条里挤番茄酱。
“没关系的，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感受到你老是在躲我。”陈星宇把薯条推到林雨阳手边，继续说：“我问你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直接，但我没别的意思，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毕竟我还真挺想跟你做朋友的。”
陈星宇说得格外真诚，林雨阳低头想了很久之后才抬起头来反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林雨阳吸了口气，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我没有讨厌你，但我承认，我会不自觉想要躲着你，因为我跟你在一起会觉得不自在，你越热情，我越不自在。”
林雨阳手里搅动着奶茶吸管，说：“就比如现在，你可能都没注意有多少眼光朝这边打量过了。”
“啊？有吗？”
陈星宇有些错愕地来回看了一圈，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像个猛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林雨阳被他的满脸无辜的样子都得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吸奶茶说：“没注意很正常，像你这样的别人家的孩子，应该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关注。但我不是，”
林雨阳说着把头转向窗外，说：“我普通惯了，从小到大考试成绩一般，不突出也不垫底；长相普通，没有叛逆期，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朋友们来来回回也都是那几个人，但我很享受这样不被人关注的生活，我就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默默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讲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林雨阳觉得一直压在自己心里的某个东西消失不见了。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矫情。”林雨阳说，“不是我讨厌你，而是你太耀眼了，不应该和我做朋友。”
“耀眼的是你。”
陈星宇停顿很久，亮晶晶的眼睛温柔地看着林雨阳说：“其实我来邢城第一天就见过你，就在那辆四路公交车上，你帮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抓色狼，哪怕车上其他人都在冷漠地看热闹，但你还是拼命把那个男人抓住报了警。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个子小小的女生，可真是太酷了。”
“这些你也都不记得了吧。”陈星宇笑笑，说：“也是，大概就是因为你从来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了不起，所以才让人觉得你如此了不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