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魔导绪论》叶宿春

16、【贝荧】远游之人（1）

　　“不会的。”撑着透明雨伞的少女说。隔着重重雨幕，阿贝多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声音。

　　在雨滴落在伞面上“啪嗒啪嗒”声的间隙里，在檐下幼鸟叽叽喳喳的叫声里，在这场快要淹没世界的瓢泼大雨里，他听见她说话。

　　“不会的。”她轻笑着，目光拂过远处的山岚。“在这千千万万个人里，能够与你相遇已是难得，我又怎么会去苛求更多不属于我的东西呢？”

　　她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刻，世界静止了。鸟巢里的鸟凝固成石像，伞沿滴落的水珠静止在半空，不远处匆匆路过的行人僵滞在原地。

　　只有风。

　　来自山谷与旷野，悬崖和海洋的风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明明无形无色，却把他埋没在其中。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终于看清她的面容。灿金色的刘海和灿金色的眼睛。是他熟悉的，并且无数次亲吻抚摸过的那张脸。

　　阿贝多睁开眼睛，微微平复了一下噩梦造成的过分剧烈的喘息，驾轻就熟地伸出手，按掉了空调的电源。

　　他尝试着站起来，然而不知在空调下被冷风吹了多久的身体失去了本来应该有的力气，只好撑着地面往旁边挪了挪。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屋外有车驶过，彻夜不熄的LED灯柱旋转着，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投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他缓了一会，感觉身体逐渐有了力气，于是扶着墙面慢慢站起来，朝着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个过程中他撞到了一把椅子。

　　然后他察觉到自己碰掉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落到地上，先是沉闷地发出“嗵”的一声响，随即在他愕然的眼神里破裂开来，完整的形体不复存在，留下一地晶亮的玻璃碎片，在从窗帘缝隙间投进来的灯光下折射出无数支离破碎的光。

　　“……阿贝多老师？”

　　门开了一条缝，探进来一只脑袋，他的目光透过朦胧的黑暗，追随着她毛茸茸的轮廓。荧轻巧地穿过地上的障碍物，来到他面前。

　　“你怎么……”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是突然觉得不妥，于是咽下了嘴边的问题，转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凉。”

　　“不必担心我。”阿贝多握住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黑暗中他青绿色的瞳孔映出几分黯淡的微光。“我会尽快找到解决这种情况的方法。不过现在，我可能更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荧，拜托你，扶我去卧室吧。”

　　荧愣了一下。她没有说话，但阿贝多感觉到她点了点头。他被她牵着往门的方向去，倏然脸颊落上什么柔软的东西，一触即分。荧后退了一小步，仍然稳稳地拉着他的手，只是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于是他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座小独栋属于阿贝多，现在由他们两个共同居住。房子面积很大，没有开灯的客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走廊里的灯是常亮的，因为荧偶尔半夜饿了会出来煮点夜宵，她怕黑。考虑到阿贝多在昏暗的客厅待了太久，乍见强光会不适应，荧在拉开门之前，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先适应一下哦。”

　　少女的手温暖绵软，轻轻挡着他眼睛，指缝间隐隐透出些许微光。阿贝多低声道了谢——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他耐心地等待她的解释——直到他判断他的眼睛已经能够适应外面的光线，于是他拉开荧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

　　荧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着红。

　　“阿贝多老师……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的。”

　　他愣了一下，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把少女揽进怀里，给了她一个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很温暖的拥抱。

　　“我又让你感到疏远了吗……抱歉。”他轻轻抚过少女柔软的金发。“荧，性格，语言习惯甚至包括记忆发生改变都是这种……疾病的常见表现。我现在已经不会产生其他人格了，只是解离迷游的症状还需要调节。不必担心我，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他在少女的额头上烙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如果有一天，通过我的实验，这个世界上真的出现了千千万万个我，那他们也一定都是爱着你的。这是不会改变的事。”

　　荧在他怀里撑着他肩膀凝视他的眼睛，灿金色的瞳孔里盛满了他的影子。过了很久，她轻轻地笑了，微微踮起脚，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相信你。”她说。

　　所有不正常的事情都是在那次实验之后出现的。

　　但事实上，如果单单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阿贝多也难以判断何为“正常”。

　　通常情况下，他把“正常的东西”定义为：和荧在一起平静无波地度过时间时，周围见证着他们的事物。

　　而“正常”，自然就是荧口中“如现在这般”安稳的生活。她进修学业，偶尔做他的副手，他则做实验，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一切。

　　滴入13毫升骗骗花蜜。

　　观察霓裳花花瓣的浸润情况。

　　加入夜泊石粉末。

　　……

　　搅拌。

　　岩元素渗入。

　　加热。

　　实验重复进行过三次。阿贝多向来对自己已经彻底研究过的事物没什么容忍度，但想到荧还没看过“弥散在空气中却可以掰成一块一块的，像她吃过的饼干一样的彩虹”这种于常人而言称得上毕生难遇的奇妙景观，还是耐住了性子打算再次重复一遍全部流程。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他摇摇头，甩掉了这个忽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念头。

　　但变化发生了。在他恍惚回神的时刻，他看到那团烟雾里出现一个天青色的影子。

　　那东西本不该质感光滑，却诡异地映射着他波澜不惊的脸。他挑眉，倒影也挑眉，他微微牵动嘴角，倒影也牵动嘴角，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荧，于是影子里的一切瞬间有了颜色，画面也开始发生变化。一开始是少女躺在塞西莉亚花丛中，画面褪去雾蒙蒙的色调，从远到近晕开大片大片灿金或雪白的色彩。接着视野突然变得狭小——似乎是画框被什么人打翻，朝她倾倒，而她没醒，于是她恬静的睡颜成为了影子映出的全部内容。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阿贝多敏锐地发现自己眼前第一次出现了重影。与此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头部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之所以说仿佛，是因为他在下意识扶住额头的同时，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什么撞击。

　　这对他而言并不寻常。

　　然而他只是愣了一下，便继续走向实验台，观察影子消失之后的结果。不久前调制的剩余溶液还安安生生地装在试管里，泛着些微青色。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尚带着些余温的玻璃时，他脑海中突然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是了。自他有自我意识开始，他研究自己感兴趣的一切，乃至于研究世界的真谛，却唯独没有探究过自己。

　　那天开始他陷入了一场自知无望的研究，也是在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梦中的少女。

　　“在她身边睡着，却在梦中与我相会，你不会觉得愧疚吗？”

　　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脚步轻快地朝他走过来，红底的小皮鞋踩在水坑里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

　　“阿贝多先生？阿贝多老师？……阿贝多？”少女似乎发觉了他的漠然，一声声叫着他名字，忽地靠近。

　　阿贝多乍一看见她的脸，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是他，突然看见一张被浓雾覆盖的脸出现在眼前，也难免受到震撼。

　　少女倒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两步，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喂，我让你这么害怕吗？从小到大可是有很多人夸我好看的！”

　　阿贝多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动作开始不受控制——他抬起手，放到少女头上，颇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他说：“……别在意。你和摘星崖的塞西莉亚花一样好看。”

　　少女微微愣了愣，随即，遮掩她面颊的雾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阿贝多终于获得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收回手无奈地想，好了，知道你害羞了。

　　“去约会吧？”镜子前的荧握着自己已经梳了一半的马尾，兴高采烈地转过身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今天外面天气很好！”

　　阿贝多拿起梳子帮她整理另一面的头发，束起马尾后又给她编了两绺小辫子，他唇角微勾，“好。”

　　随后一抬头，和镜子里她偷偷望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低下头，亲吻了她红得欲盖弥彰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