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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一步难近失良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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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一步难近失良机)
慕容哀与燕轻裘跟着那圆球一般的杜掌柜进了后堂,只见里面曲曲折折,竟有好几个回廊,四周堆满了装过药材的布袋,又有许多杂物,显得异常拥挤。出了回廊便是一个小院,各类药材放在大圆簸箕内,列在木架上翻晒。
燕轻裘见杜圆山在前面带路,健步如飞,丝毫不见跛态,便对慕容哀使了个眼色。后者只是一笑,略一点头。他便放下心来,准备好见机行事。
只见杜圆山绕过了小院,打开东侧的一间屋,请他们进去。慕容哀艺高人胆大,并不犹豫,揽住燕轻裘一步踏入。杜圆山关紧房门,又撩起一道布帘,道:“请这边走。”
他们钻过布帘,只觉得呼吸一窒——原来这布帘中的内室不过三丈见方,燃了檀香,又满是药味,周围连一扇窗户也没有,气息极为浑浊。
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汉子做在椅上,手中杵着一枝铁拐杖,满面病色,无精打采。
杜圆山向此人一拱手,道:“大哥,这两位是肖九公子引荐来的,您看……”
那病夫抬起眼皮看了一看,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杜圆山连忙上前捶背,一面说:“小弟即刻去奉茶过来。”
那病夫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朝旁边一指,示意他二人落座。
慕容哀笑道:“若我猜得不错,足下才是杜圆山杜掌柜吧?”
那病夫哼了一声:“若你们是抓药的平常客官,那我这兄弟便是杜圆山;若你们是肖九公子的朋友,那我就是杜圆山。”
慕容哀道:“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哀字,这位是义弟燕轻裘,我们与肖九算不上朋友,他却欠了我些债,如今介绍足下来为我义弟瞧病,正是还我的债呢!”
病夫的眼珠转向燕轻裘,上下打量了一番,磔磔怪笑:“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光明教左使与飞花公子……莫非是唐家那些龟儿子下的手!”
燕轻裘挽起手上衣袖,将臂上银针露给这个“杜圆山”看了,道:“掌柜的猜得不错,在下被唐虹扎了十八枚银针,锁住周身大穴,内力完全不能施展。肖九公子便指点在下来向杜掌柜问诊,望掌柜的悲悯苦厄,妙手回春。”
瘸腿的杜圆山咳嗽了十几声,又慢吞吞地饮了口茶,这才哑声说道:“我可以帮你取出那些银针,一来是给肖九公子一个面子,二来是唐家那些龟儿子要害的人,我定然要救,嘿嘿。不过这针扎进去容易,取出来却难,因为那针做得巧,刺入之后折弯尾部,尖头便也会有小钩子探出,因而先要用药水化去鱼胶,然后用内力将针一枚一枚地逼出几分,再用药物浸润了穴位,施巧劲拔除。不过……两位也看到了,在下带病之身,想要灌注内力逼针出来,可不能够了……”
他一脸菜色,形容枯槁,说话也有气无力,倒真没有半分推脱之意。燕轻裘眉头微皱,不好说了。
这时只听得慕容哀接话道:“掌柜的快人快语,我们也不会不通情理,在下别的忙也帮不上,唯独这灌注内劲一节,或许能添一把力。只需告知我行事方法,再加以指点即可。”
杜圆山抬起眼皮,懒懒地一扫慕容哀:“请这位公子让在下把把脉。”
慕容哀也不怕有鬼,大方将右手伸出,那杜圆山搭上两根指头按了一按,咧嘴一笑,道:“公子内力深不可测,又如此仗义,那在下便可借力取针了。两位今天就先自将息,在下今夜配好了药水,明日便可取针。”
慕容哀拱手道谢,燕轻裘却有忧愁之色。
那杜圆山果然有些本事,只一夜工夫,便熬好了药水,自己的咳嗽也没有了,说是取针时劲道拿捏实在太巧,不敢有失,便饮了药暂且强压下半日。燕轻裘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杜圆山点燃房中檀香,嘱咐燕轻裘脱去衣衫,端坐在屋中,然后用热辣的汤药捂住插针部位,不多时鱼胶便化了,露出银针尾部。
杜圆山对立于一旁的慕容哀吩咐道:“请左使先握住飞花公子的双手,按我指示,将内力逼入外关穴,且不可过猛。”
慕容哀点头,在燕轻裘面前盘腿坐下。二人双手交接,俱是一阵不稳——自除夕乱性,两人都暗中有些异样,此刻陡然裸身相对,燕轻裘固然羞赧,慕容哀也不免胸中一荡。然而此刻哪里容得半点分心,燕轻裘定了定神,低声道:“辛苦大哥了。”
慕容哀微微一笑:“绝尘放心,此番定然去了那些劳什子。”
慕容哀神功已成,内力比之从前陡增了不止一两分,且浑厚深重,杜圆山所嘱咐之事,实在不费吹灰之力。只见他将内力缓缓渡入燕轻裘经脉,不多时便见银针慢慢地升起,渐渐露出了半寸身子。杜圆山说了声“停”,随即左手上药,右手捻住针尾,飞快地一拐一提,燕轻裘只觉得半条筋都被抽出来了,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慕容哀连忙扶住他双肩,却见杜圆山笑着将一枚银针放在一旁的白麻布上,道:“得了!飞花公子若忍得住痛,一定能将针全部取出。”
燕轻裘强笑道:“便是褪下一层皮,也需扛得住。”
杜圆山点头道:“那好,便请左使继续,这次需指天府穴。”
慕容哀见燕轻裘脸色难看,心中早已不忍,然而这番苦楚确实不得不受,于是暗下决心,一定早早逼出银针,让这场酷刑快快结束。
之后又有数枚银针被取出,起先倒很是顺畅,虽然拔出时疼痛难当,然而杜圆山手法不凡,既快又准,只在穴位处留下一个红点,并未伤了燕轻裘的经络血脉。但是取出了十枚针后,余下的便难了许多。那些针都扎在躯干要穴,慕容哀不能再如方才一般握着手足发力。这些穴位的针需要逼出,不光得在近处送入力道,还需拿捏分寸,若重了,可能冲断银针,扎破气穴,直冲心脉;若轻了,又恐不得力,无济于事。
这样一来,慕容哀务必将内劲收放自如,然而他神功初成,若要排山倒海地使将出来倒是轻松,要细水长流,举重若轻,却反而稍嫌吃力。燕轻裘胸口几枚银针逼出时,慕容哀也禁不住额角流汗,手臂酸软。
杜圆山打量他几眼,笑道:“左使功力不凡啊。从前我替人做这个逼针的活儿,最多只能一天去五针,看来今日左使在五个时辰内就能将针全部逼出。”
慕容哀也不露得色,看燕轻裘汗流浃背,双唇发白,便向杜圆山问道:“还有几枚银针?”
杜圆山扫了一眼桌上的白麻布:“尚余五枚。”
慕容哀略一点头,让燕轻裘靠在身上,问道:“绝尘可还好?若支持不住,今日便打住。”
燕轻裘摇头道:“小弟还好,倒是大哥折损了许多功力,若下面的行事不易,还是暂且休整。”
慕容哀为他拭去额上冷汗:“绝尘不必为我担忧,今日既然吃了这么多苦,索性一次吃完,然后便可调理复原。”
燕轻裘点头道:“小弟也是此意,便要劳烦杜掌柜的再辛苦一阵了。”
杜圆山从桌上陶碗中又呷了口药,压下咳嗽,挽起袖子走上来。
此刻燕轻裘身上银针,只留下了身柱、神道、神堂、至阳、中枢五个穴位中的,慕容哀便用左手托住他后腰,右手贴在前胸,缓缓发力。
这一番用劲,杜圆山要的是隔山打牛的效果,劲道须得散漫出去,将五枚针一齐逼出。因此慕容哀催动内力,却不敢任意释放,需压服大半,这才能不伤了心脏,又能从背部透出。
慕容哀只感觉手掌下的肌肤湿冷细滑,却不敢心猿意马,这一番天人交战非但不能为燕轻裘所察,更要自己收敛,加上掌控内劲的力道也不小,着实大耗心神。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慕容哀便觉得比之红叶山庄的连环大战更累上十倍。
杜圆山紧盯着燕轻裘背部,见针头浮起,立即出手如风,只一眨眼功夫便将剩下五枚银针全部拔除。
燕轻裘一阵松快,全身凝滞的气息为之一畅,丹田中暖意不绝。然而他毕竟封穴过久,这股内力涌出,有些激荡心脉,加之前隐忍了大半天,眼前忽地一黑,竟软倒下去。
慕容哀一惊,连忙将人接住。杜圆山搭上燕轻裘手腕按了一按,道:“左使不必担忧,这是累极了,自然要昏睡过去。”
慕容哀略略放下心来,忙用衣衫将燕轻裘包裹起来,唯恐他着凉。杜圆山见他细心关怀,也不多说,只笑一笑,道:“左使这番损耗也不小,不如与飞花公子暂且住上一夜,明早再走。之后五日内,飞花公子的内劲可缓缓复原,只需吃些补气药物调养即可,莫与人动武是最好。”
慕容哀点头:“多谢掌柜的指点,在下也不客气,便叨扰了。将来杜掌柜若有需要在下的时候,只需直言。”
杜圆山在靠椅上坐下,咳嗽了一声,口中却道:“能得左使这般应承,在下真是赚足了。可惜在下为飞花公子除针,乃是为了报答肖九的一个人情,也当是为他还债,因而左使不必挂怀。此地还有间空房,若做事不嫌弃,就暂且将息吧。”
慕容哀略一点头,便抱住燕轻裘站起来。他这一动,才感觉足下发虚,眼前也一阵晕眩,不由得暗暗吃惊,等到踏出屋门才惊觉天已擦黑——原来这一场取针,竟耗了整天,难怪他内力如此深厚,也略感不支了。
燕轻裘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若浸在温水之中,四肢百骸中真气流转,暖洋洋地十分舒服。这一阵子他受苦颇多,直到今日才能睡个好觉。等到半夜醒来,只觉得腹中饥饿,满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却登时满脸通红。
原来慕容哀就躺在他身边,两人鼻尖相对,隔了不到一寸,连气息都暖暖地扑在面上。虽然二人衣衫整齐,却同盖了层薄被,实在亲昵得紧。
燕轻裘连忙挪动身子,退了几分。慕容哀因他这番动作醒过来,见他满脸窘色,不由得一笑:“绝尘千万勿怪,我实在乏得很了,倒头便睡,可什么也没做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燕轻裘面皮几乎烧起来,立刻摇头:“今天多亏了大哥,小弟感激不尽……大哥若是还困得紧,那就好好安睡……”他作势要起身,却被慕容哀拉住了手腕。
燕轻裘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慕容哀又笑道:“绝尘可曾试着运气?功力恢复了几成?”
燕轻裘暗暗运劲,答道:“也不甚多,大约四成还是有的。”
慕容哀点头道:“调养几日,定会复原,绝尘尽可放心。”
燕轻裘又谢了他,思忖道:“这番除针,多亏杜掌柜出力,更是欠了肖九的人情,若是他真的来讨,大哥准备怎地应对?”
慕容哀却不慌张:“他是欠了咱们的,他不来找我,我也依然要去寻他。肖春笛的事须得弄清:中原连环血案是否真是他一人做下?决不能凭肖九一张嘴便认定。且听他话中深意,怕是教内与此事的牵扯也是不少。绝尘武功恢复,我也少了件挂心的事,明日一早便要在城中细细查探肖春笛躲藏的所在。”
“大哥怎知肖春笛躲在这里?”
“肖九约我在成都相见,此地必然大有利于他,只怕他那义父在此已经经营多年。”
“但是唐家势力以蜀中为根本,肖春笛乃唐家弃徒,在成都不是更易被发现?”
慕容哀笑道:“我看那杜圆山与唐家也有仇,他尚且能安稳地开药铺,替唐家害过的人医病,肖春笛为何不能在此安身?唐家历来心高气傲,睚眦必报,虽然能追杀仇家到天涯海角,只怕近处的动作却反而瞎得看不清呢。”
燕轻裘听他说得有理,也不再多话,见慕容哀兀自拉着自己的手腕,不禁尴尬起来,低声道:“既然如此,大哥便先休息,明日咱们再想法子吧。小弟有些饿了——”
话音未落,却觉得手上力道更紧了一些,他正要发问,却见慕容哀霍地做起来,双眉紧皱,大声道:“不妙!”
燕轻裘正在诧异,慕容哀突然放开他,跳下床去,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便飞奔出门。燕轻裘不明所以,连忙跟随在后。
还未容他多走两步,慕容哀已经去而复返,脸上神色凝重。燕轻裘连忙问及原委,慕容哀道:“适才醒来,我觉察体内真气不足,竟与之前为你取完针后一模一样,已经隔了近两个时辰,以我如今的修为,当恢复如常才是。”
燕轻裘大惊:“这是为何?莫非……中了暗算么?”
慕容哀沉吟道:“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难保不是已经逃走!自从来这地方你我便没有吃喝什么,中毒倒是不大可能——”
燕轻裘突然抬头:“不对!那杜圆山的小厢房内一直烟雾缭绕,难道有鬼?”
两人顿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燕轻裘才低声道:“大哥……我心中倒有一猜,可未免荒唐,实在不知该不该说……”
慕容哀笑道:“绝尘与我之间,还有何不能说的?”
燕轻裘心中虽欣慰,神色却依旧不露,他斟酌片刻,低声道:“大哥……我猜那杜圆山……兴许便是肖春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