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13 ...
-
与此同时,李荨之正在妖村里愉快地对付着到处乱跑的鸡。
对,是鸡。
“你们!”他夸张地哭丧着脸,“给我等等!”
这只鸡是他从隔壁家的妖怪那儿买来的、村子里罕见的正常肉食材料,要是被它跑了,可又得白费一番功夫。相信他,追鸡绝对没想的那么容易,乡下的鸡经常蹦跶来蹦跶去,吃的都是虫子,健康得很,奔跑的速度一点也不比人慢,身材又瘦小,往砖石的缝隙里一钻,就是想伸手进去抓、也怎么都够不到。
李荨之笨拙的模样惹得食怨畅快地笑了起来。
“瞧你那技术。”他悠闲自得地坐在一旁的大树下,给自己扇风,“真是业余。”
他似乎一直在以取笑别人为乐。尤其是针对李荨之的时候,嘲讽起来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谁叫我本来就是业余的嘛!你也来帮帮我啊,食怨!”
“本大爷才不帮忙呢!我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无能为力的样子!”
“你的心态已经扭曲了,这是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是啊,我本来就不健康。”
“你居然还承认了?”
“你们俩。”一个无可奈何的女声从菜园对面的石桥上传来,音调里满是感叹,“还真能玩到一起去啊……都一样是幼稚鬼。”
来人正是女妖杏花,她好像是来找深竹的,手上还拿着一把竹伞。
算起来,李荨之和她也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已,所以已经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唯一能作为身份识别象征的就是她身上那件血红色的裙子,祭仪当晚,他被她吓得够呛。不过后来他才从深竹的话语里隐约知道,她和他一样,都是普通的妖。
见到她,李荨之兴奋地举起了手。
“杏花阿姨!”
杏花马上露出了猛鬼一般的表情:“阿什么姨,你怕不是没长眼睛!叫姐姐!”
“可是……”
“唉,无所谓了。”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荨之,我想重新定做一把簦笠。”
说着,她将手中残破的伞递给了他。
好在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就算她不撑伞也不会被阳光照伤。
“啊……”李荨之马上发现了伞上的问题,“伞面坏了……这个洞是怎么回事?有谁故意戳破的吗?”
她的态度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纠纷。依你看,还修得好么。”
“怕是有点难度。”李荨之被她诱导着,便不再关注伞被损坏的原因,而是去寻找修复的可能性了,“没关系,请交给我吧!我替你拿给深竹先生!要是不行,就重新做一把!一定会圆满解决的!”
他斩钉截铁的声音积极到连食怨都大吃一惊。
在李荨之走后,杏花半倚在树干上,用手指玩弄着额头边上的碎发,似乎在思考什么深沉的问题。
“这小朋友真精神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人类。”
她给出了一个中性的评价。
至少这绝对算不上是一种夸奖。即使看似采用了积极的词性,在内心深处,杏花也还是不觉得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嗯,我也同意。”食怨若有所思地说,“他真的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显然不。否则也就不会这么傻乐傻乐的了。
杏花想着这个回答,却保持了沉默,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谈起这些。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转身向外走去,在她迈出第二步之前,食怨大声叫住了她。
“杏花!那是被谁袭击的伤痕?”
闻言,杏花猛地停住了脚步。
食怨的目光十分凌厉。他注意到了她不自然的走路姿势,还有脚腕上若隐若现的黑色血痕。
“是我自己不小心。”片刻后,她淡淡地说,“仅此而已。”
说完,就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很快消失在狭长街道的尽头。
“啧,嘴硬。”
山谷背面的黑暗吞噬了村庄,食怨突然意识到,今晚是个没有月光的彻头彻尾的朔夜。离中秋满月才过去没几天,这种情况很是反常,按理说,应当到月初或月末才会见不着月亮。
果然这附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管他呢,只要和他无关,他就懒得出手干预。反正最后付出代价的也是那群鲁莽之徒就是了。
===========
“嗯嗯……哼……哼……”
李荨之哼着奇怪的曲调,迈着欢快的步法一路穿过熟悉的小径,冲进门去,“砰”地合上门扉,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出门,将那背面写有“打烊”的木牌翻了个面,然后才来到厢房内深竹所在的簦笠工坊。
如他所料,深竹依旧在忙着自己的工作。他就是个工作狂,每天除了做伞还是做伞,根本都不会休息。
李荨之刻意压制住声音里的激动:“深竹先生!我接到一笔生意了,有人要找你做伞!”
“不要毛毛躁躁的。”深竹只留给他一个冷静的背影,“时刻记住,谨言慎行。”
“哦。”
深竹总是表现得这么淡泊。
他还有什么在意的事吗?李荨之不知道,也没法知道,在他面前,深竹会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真心隐藏起来,不被人发觉,而试图探寻他的过去只会得到冷漠的答复。踩过一两次雷之后,李荨之就再也没有旁敲侧击的勇气了。他只把深竹当成尊敬和感谢的对象,不想让他为难。
当然,如若深竹需要他的为难才能吐露烦恼,他也是会不遗余力地去做的。
“深竹先生,听我说哦,刚才我在外面碰到了杏花阿姨……”
“是吗。”
深竹以相当不自然的姿势与他撤开了一定距离。上次也是这样,他一主动接近他,他就会躲得远远的,好像李荨之身上带有什么传染性极强的病毒似的。李荨之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但这并不能影响他现在欢呼雀跃的心情。
“你似乎对妖怪很感兴趣。”深竹说。
“嗯?”李荨之的眼珠像右上方转了转,像是在酝酿自己的回答,最后,他选择了坦诚,“嗯,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变成妖怪!”
——我也想变成妖怪。
此言一出,深竹的眼皮就不知为何胆战心惊地跳动了一下。
半晌,他才平复了自己震惊的神色。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深竹的目光带有几分审视和质疑的意味,他在指责李荨之说话不经大脑,也许,这是一种严厉的批评。而单纯的李荨之却觉得他的反问毫无必要。
“因为,如果变成妖怪的话……就可以不用再回去面对麻烦的爸妈和一点意思都没有的无聊日子了。”
犹豫片刻后,李荨之实话实说道。
他的语气变得稍微有些消沉。深竹却莫名生气起来。他面色不改,放下手中的小锤,用湿布擦去桌面上竹片的碎屑和粉末,手指的动作明显僵硬了许多。
短暂的沉默让李荨之觉得浑身难受。
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难道这也犯了什么错?
“深竹……”
李荨之才开口,便被深竹打断了。
“你要以那种心情向我学习制伞的技艺吗。”
深竹从高处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想把他的逼问直通对方的心灵深处,狠狠地戳进泥土表层,破开他一切虚伪的伪装和乐观,刨根问底一般,毫不留情,也绝不允许他选择逃避。
这就像是在说——我是因你的恳切态度,才将从不传授他人的簦笠制法耐心教授于你,而你却说自己是出于这样不堪入耳的动机才纠缠于我……这根本是对“簦匠”二字的亵渎。
李荨之感到自己脸庞两侧冷冰冰的,双耳内回荡着轰隆隆的惊雷。
“我只是……”
“簦庵可不是给胆小鬼逃避现实的地方!”
深竹的怒火终于彻彻底底地爆发了出来。他的冷静和平淡,对一切变动的不动声色,都只是他的一面。而他的另一面,将真实的心情和盘托出的一面,却叫人觉得异常恐怖,仿佛血管里的血液都被冻结。
李荨之僵住了身体,拼命撬动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无法反驳深竹的指责。因为他确实,是为了逃避现实才想来到妖村的。
从第一次见到那只来路不明的神秘黑狗开始,他就知道,前方可能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一旦往前踏进,就可能再也回不去世人眼中的安全之所。可是,他宁愿被困在这危险遍地的妖村,也不愿回头面对那被规定好的、无趣寡淡又难以挣脱的人生。
是他利用了深竹的同情心。
就像他最喜欢的那首歌,米津玄师的《LOSER》里唱的那样:
“啊啊,我明白了,摔了个大跟头的我是只败犬。
只是想去往远处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