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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血祀 ...

  •   李叔是当年蜉蝣的幸存者,当年宁王创蜉蝣,喻意一个人的力量如蜉蝣,他便将这千千万万蜉蝣联系起来,大家互通消息,互帮互助。当年的蜉蝣,可以说是一个组织,也可说只是一个通信机构。从上到下,蜉蝣身份万千,有贩夫走卒,也有王侯公卿。他们有自己的通信渠道,也有自己的联络地点。可能是一座人气不望的道馆,也可能是人满为患的楚馆青楼。但,只要蜉蝣自己不愿意,便除了宁王府上的蜉蝣册,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
      当年事发,宁王首要便是毁了那册子,待皇帝要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的。他便发了告示,说蜉蝣之人乃宁王叛党的走狗。谁若举报便有重赏。
      不久,有人为报私仇有人为了赏钱,举报之声沸反盈天,喊冤哭泣更是时时可闻。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官吏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再无人敢称自己是蜉蝣之人,甚至亦无人敢再提蜉蝣二字。
      李叔当年还是个酿酒坊的小徒弟,法令颁布以后,酿酒坊的老爷子便关了酒坊对旁人说老了酿不动了,卖了酒坊回老家养老去。
      又给了小徒弟一半家当,告诉小徒弟,世道要乱了,若要自保,劝他去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避几年。
      那时法令刚刚颁布不久,局势还不紧张,小徒弟听了话,离了京城跋山涉水,最后挑了此处安身。小徒弟买了个小铺子依然酿酒。
      某一日遇到了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来买酒,此人看着仙风道骨,酒喝了一通,到走了才发现,没带钱。
      老人家拿了纸笔写就一信,望地上丢了个球,球就变成了会跑的虫子,虫子坨着信吱吱走了。
      隔了小半日,来了个拿剑的小姑娘,小姑娘客客气气的付了钱,又再买了两坛酒才要叫老人一道回去。
      李老板却拦了人,问小姑娘姓什么,小姑娘审视的看着这人,并没有立刻作答。
      酒坊老板却急切道:你是不是姓箫,你父亲是谁?
      本在跟徒弟讨价还价的李剑仙不说话了,小姑娘却不疾不徐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老板欣喜如狂,却并没有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只兀自说起自己的回忆。
      他说,他自小丧母。父亲却常年赌博,也没个正经营生。缺钱了才回家一趟,回家就是要钱,母亲不给他就又打又骂。他从来不管我跟娘的死活,娘没读过书,便靠着给别人洗补衣服赚些钱来养活我。寒冬腊月,家里没有男人备冬日的柴火,娘便用冷水洗。她常常都吃不饱,她总告诉我她饱了,要我自己多吃些。后来,娘就病了,娘下不来床,我那时,很害怕,害怕我要没有娘了。我去赌馆求那个男人,求他救救我娘。那男人将我踢了出去撞在了门柱上。他骂我娘是个□□,说我娘那些钱都是野男人给她的,说我是个丧门星,自从我出生后他逢赌必输。
      求他没用,我便去求药铺的老板,我在他门前跪了一天。他看我实在可怜,又怕我总跪在他门前影响他做生意,便随我去看了一趟。他说娘身子弱,风寒引起了旧疾,需得静养才是。又将我叫了出去开了些治风寒的药告诉我,他也只能帮这么多了。叫我莫要再去他门前跪着。
      他走以后,娘亲问我哪里来的钱看大夫买药,问我是不是去做不好的事情了。我说我没有,是大夫好心才来看的。
      娘亲却不信,她将药碗拿在手里,要我说实话,她说如果是为了她我变成了坏孩子,那她宁愿死了也罢。
      我将我跪了一天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抱着我哭的很伤心,她以前就算被父亲打了也从来不在我面前哭。她说,如果我变成了坏孩子,以后长大了,就只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那不是她希望的。
      那中途,男人又回来了一次,没找到钱,看见病倒的娘他骂她是废物,还说不是富人的命,学什么富人生病。又骂我是野种,要什么时候卖了我去。
      后来,药喝完了,娘还是不停的咳,我躺在床上一夜没睡,听着娘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声音。
      我想要钱想疯了。我不再想我会不会变坏,会不会变成那个男人一样的人。我学着那些坏孩子一样去偷。不过,我运气很好,第一个遇上的便是宁王殿下。
      我装做撞到了他,拿了他的钱袋子便要跑。却被他拉住了,他将我拉到安静的巷子里。我心想,他是要打我吧,我看着他比我高很多的背影,想着自己逃脱的可能。
      可宁王殿下并没有打我,他问我为什么要偷钱。他说我衣服合身,有缝补的痕迹,该不是那些街上混的孩子。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可以告诉这个人,他应该会帮我吧。
      宁王殿下听了,果然不再找我要回银子,还多给了些,让我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
      我高兴的去买了药,还买了些好吃的,我想娘亲一定会很喜欢。
      我和娘亲将剩下的银子藏好,娘亲还说,等她病好了,要去找一找恩人住在何处,要好好感谢人家才是。
      可是,那个男人他又回来了,一回来就要钱。他说,他的那些牌友都告诉他了,有人给了我一大袋银子。又看见我买的糕点更加笃定我身上有钱。骂骂咧咧的要我交出来,还将我与娘亲都舍不得吃的糕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
      我说没有了,抓了药买了糕点就没有了。他不信,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屋子就那么大,还是被他翻出来了。
      我急疯了,那是娘亲的救命钱,我扑过去抢,与那男人扭打了起来。
      我太弱了,被打的满脸是血,一分钱也没留住。
      我开始一家一家去问他们有没有多余的药匀我一些,又问他们家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随便给我一些钱就是,随便给多少。
      却也只堪堪维持到了初春,娘亲熬过了最冷的冬天,却在初春那天咳出了血,走了。
      我茫然无措,只知道哭。哭累了就趴在娘亲的床边看着娘,假装,娘亲只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的。
      我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过了几天,突然想到,我要去做一口棺材。我要给娘亲做一口很好的棺材才好,莫要让她死了还要受冷,莫要让她,不能入土为安。
      我呆呆的在棺材铺门前站着,老板问我是不是买棺材。我问他,能教我做棺材吗?我娘死了,我要给她做一口棺材。
      老板嘲笑我说,人死了才来做棺材,等你做好,那死人怕是早烂的只剩骨头了。
      我便又说,那你能送我一口棺材吗?
      老板挥着手赶我离开,让我看清楚他这儿是棺材铺不是慈善堂。
      我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一样,知道他不会帮我,我没有娘了,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回到了家,却在满地狼藉里煞红了眼,那个男人回来了,他没有找到钱,将娘亲的身体拖下了床扔在了地上。
      看见我,第一句问我有没有钱,钱在哪里。又说:“你娘死了你还出去晃,良心被狗吃了?留个死人在屋里,晦气不晦气。赶快挖个坑把你娘埋了呀,别烂在屋里,把屋子都熏臭了。”
      拆了床还是没找到钱,男人恶狠狠的看过来,质问我将钱藏在了哪里。
      我转过身去了厨房,一会儿才又回来。我说:“钱在我这里,你过来拿吧”
      男人问:哪里?
      我说:我这里,就在我身后,你过来,我给你。
      男人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儿,大概是晾我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便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伸手要拿钱。
      我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将我藏好的刀子朝他砍过去。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男人捂着受伤的手要往后退。
      我恨极了他,我又想起他骂娘亲是个□□,他拿着娘亲那么辛苦挣来的钱,却那样骂她。我想起他抢走了娘亲的救命钱,我想起,他将娘的尸体丢到了地上,像丢一条死狗一样不在乎。我没有娘亲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娘亲死了,凭什么这个男人还活着。
      那股戾气消散下去时,我才意识到,我杀人了。我竟然在娘亲面前杀人了。
      我即害怕又后悔,后悔母亲如果看到了,一定很失望。我不敢在家多待,却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等我醒来时,我在那个巷子里。就是,宁王给我钱的巷子里。
      我想,我要去自首,可又想起娘亲的尸体还在屋里。我要先安葬娘亲。
      我思绪烦乱的走着,忽然就看到了宁王殿下。他坐在酒坊的桌子上,与酒坊的老板喝酒。
      我恍恍惚惚的就走了过去。宁王觉察到了身边有人,诧异的朝我看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娘亲死了——你会帮我吗?
      宁王帮我安葬了母亲,看着那个男人的尸体,问我,是不是我做的。
      我说是,我向宁王说了我的事情,我并不是要讨得谁的同情,只是,觉得,想被谁听见。我告诉宁王不用担心,我会去自首。
      宁王却放了一把火,烧毁了一些罪恶与罪证。他严肃的告诉我说,忘了这里的一切,以后你就是另外一个人。又说,我这次帮你是因为你情有可原。下次再杀人,我不会帮你了,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以后有恃无恐的去行凶。
      我那时想,如果,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人该多好。后来,灯会的时候,那时你才三岁吧,大概,那么点儿小,宁王抱着你看花灯。我遇到过。我还,抱过你。
      李剑仙听完了故事,品了口酒,评价道:在这鸡不生蛋的地方,还能遇见故人,甚好,甚好。
      酒坊老板心想,那时什么忙都没帮上,现在能遇到,真好,真好。
      也自此,沉寂多年的蜉蝣,有了第一条信息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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