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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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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刻,马车赶到大杨镇,九郡主付了报酬,车夫独自驾车原路返回。
九郡主背着包袱准备找个客栈暂时歇歇脚,少年却直接带她去买马。
“现在买马做什么?”九郡主想不通,“我们不要在这休息休息吗?”
赶了一天的路有点累,小钰都困得快要睡着,伏在她怀中脑袋一点一点的。
少年一脸严肃:“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
他甚少如此严肃,九郡主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表情不由也凝重起来:“怎、怎么了?”
少年看着她,没有说话。
九郡主有点害怕:“嗯,等一下,你先给我个心理准备,你说的那件事严不严重?”
“非常严重。”少年点头,“一旦出现意外,我们就会分道扬镳。”
“不行!”九郡主脱口而出,她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少年动作一顿,缓缓笑了起来,反倒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原来你这么不愿意和我分开啊?”
“……”
看出他此时的轻松,那件事大约没有他说的那么可怕,九郡主松了口气,又见他似乎是挺愉快的模样,顿时没好气。
“因为我答应你会带你游遍中原,现在我们还没完全走出边关,如果这个时候分开,怎么说都算是我食言,而我做人的原则是——决不食言。”
所以,她一定会亲手把小钰送到她阿娘身边,也一定会负责带领少年游遍这偌大的中原山河。
“究竟什么事这么着急,你倒是先说,别卖关子了。”九郡主恶劣地扯他头发,“反正除了我,你也找不到第二个听众。”
少年弹开她不老实的手,低头瞄了眼她的腿部挂件小钰,小钰很识趣地扭开头:“小钰什么都没有听见。”
九郡主摸摸小钰脑袋。
少年将被她拽乱的头发整整齐齐顺了一遍,这才不紧不慢道:“也不算大事,只是你也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之前在城里我偶然发现家里有人找来了。”
九郡主眨眨眼,这不算大事?被发现他可就该被家里人捉回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顿了顿,她又说,“难怪你今天拉着我这么早出门,留在那里很容易被你家里人发现,确实应当尽早离开。”
既然她已经自己想好了理由,他也就不用胡扯了。
少年微微一笑,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
九郡主道:“那我们现在是要换马匹往下一个地方赶?是障眼法么,让你家里人以为我们赶了一天路,晚上肯定会留在大杨镇休息,但其实我们已经去了下一处地方,而这中间耽误的功夫足够我们走得更远。”
她想得可真多,不过这么想也没错。
少年含笑弹了下她脑瓜子,顺着她的思路夸赞:“不愧是阿九,聪明。”
九郡主摸摸脑门,抬眼瞧着他,不怀好意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家里人找到你的话,你会不会被他们抓起来揍一顿?”
“你看起来很希望我被揍?”成功将她糊弄过去后,少年懒得再多说,转身自顾自挑马。
“才没有,我是那种会在你倒霉的时候幸灾乐祸的人吗?”九郡主一脸正气,身形灵活地从一匹棕马脑袋前绕过去。
“你不是吗?”少年似笑非笑,将她凑过来看马的脑袋推回去。
“我是吗?”
“你不是吗?”
“我是吗?!”
少年冷静地注视着她。
九郡主也冷静地注视着他。
马儿忽然打了个喷嚏。
少年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拍拍马儿不安的脑袋,选择妥协:“好吧,你不是。”
九郡主对他的妥协表示满意,他对她的纵容让她忍不住得寸进尺道:“那你被抓回去之后,你家里人会如何对你?”
少年想了想,牵着缰绳将马儿拉过来,随口道:“大概会哭着求我不要再离家出走。”
九郡主被他逗笑:“正常不是应该先揍你一顿,然后再把你关进小黑屋好好反省么。”
少年胳膊搭在马背上,下颌搁至小臂,垂着眼睫好笑地瞧她:“你说的好像很有经验?”
“当然了,我可是因为离家出走被抓回去好多次的,也被关过很多很多次小黑屋。”九郡主坦荡荡道。
少年眸光微微定住,他对她的过去的确不甚了解,除了从说书人那里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其实并不是中原的小公主,而是京城人人唾弃的昭月郡主。
他突然开口:“阿九,你以前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九郡主无所谓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家里人对我不好呀。”
她看起来对她的过去并不伤心难过,很多时候只要学会习惯,学会不去期待别人的好意,就不会难过。
她学着他也想趴在马背上,但因为没有他高,没办法趴着,只好将下巴搭在马鞍上同他对视,乌黑的眼底映出他那张脸,无论看多少遍都会觉得他特别好看。
面对着他这张脸,不知怎么的就产生了淡淡的倾诉欲。
她想了想,选了个比较简单的开头:“有一年冬天我在外面和人打架,当然我也不是主动打人的,是他们先骂我阿娘我才生气的。
“第二天那小孩的爹娘带人找上门说要打断我的腿,王妃……我养母一气之下便派人将我撵出府,不许我回家。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知道该如何赚钱养活自己,晚上实在太饿了,没人给我吃的,我便去路边跟着乞丐要饭,晚上很冷,那些乞丐人很好,见我一个小孩没地方去,就让我跟着他们去破庙蹭地方睡觉。”
因为那次的经历,她的手每到冬天都会生冻疮,她从六郡主那薅了不少治冻伤的药膏,没用。药膏这种东西需要持之以恒地使用,而九郡主没时间保护自己的手,她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
要习武,要赚钱,还要防着有人奉命来暗杀自己。
为了活下去,牺牲一双手并不算什么。
说着说着,九郡主不自觉摸了下手指,今年还没到生冻疮的时间,如果可以,她也想治好自己的手,毕竟哪个姑娘不希望自己的双手漂漂亮亮白白净净的?
少年抬手将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撩至耳后,眼睑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明明贵为郡主,却时常受人欺辱,甚至还被迫和乞丐讨生活,这不正常。那段时间京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所以那些人在心中记恨着她。
如此想来,中原的皇帝强迫她前往南境和亲一事想必也没有那么简单。
九郡主不知道他从她短短几句话中便窥探到诸多秘密,浑然未觉地继续絮叨:“我不是在跟你卖惨,是你想知道的,那我就随便说说了。”
少年漫不经心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九郡主仰头望了眼远处的天空,神色出现了一瞬的怅然,似乎是想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随后回过神,她轻咳一声,正色道:“其实那段经历对我来说也有好处,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一次吗?我小时候憧憬过一个老乞丐,因为我做乞丐的那段时间就是那个老乞丐教我该如何活下去。他还教了我一套棍法,以后有机会我使给你看。”
少年观察着她很快便收敛起的一丝怅然,说好。
九郡主随手拍了拍冰冷坚硬的马鞍,笑嘻嘻的:“你干嘛?怎么听了我的故事反而不高兴了?又不是你被欺负。”
少年按住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完整地覆盖在她微凉的肌肤上,像极了往年冬日的夜间她独自蹲在火炉前,小心翼翼地将生了冻疮的双手搁在火上取暖。
烫人,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是久违的令人怀念的温暖。
九郡主怔怔地望着他。
与先前逗她时的故作严肃不同,少年的神情罕见的认真,眼底浓黑,蕴着说不上来的情绪。
九郡主缓缓地眨了下眼。
少年静了一会,开口道:“阿九,你想不想报仇?”
“报仇?”她的注意力都在被他攥住的那只手上,脑袋都有点转不过来弯,“其实也不是不想,不过报仇我对来说太难了,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肯定是做不到的。”
她阿爹是王爷,皇上的亲弟弟,养母是王妃,太后的亲侄女,府里的侧王妃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她这个落单的郡主身份尊贵,即使她这两只手能打得过王府的人,也打不过中原的皇帝。
九郡主很乐观,对这些早就看开了,如果总是记恨过去,她会过得很不快乐,不快乐的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总之能自由地活着就很好了。”九郡主说,“你知道吗,我逃婚成功的那天晚上很开心,因为终于有机会彻底摆脱那个家,从此以后我就是自由的了!对了,当时你说要带我回中原的时候,其实我一开始是不愿意的。”
少年哦声,倒是有些好奇:“后来为何又愿意了?”
九郡主举起手,露出手腕上那条银色的手链,爱惜道:“因为你送了我一份礼物。”
那时的她正被朝廷通缉,明明只要抓紧时间逃往南境,朝廷就会对此无计可施,可她却选择冒着风险陪他一起回中原。
一条随手送出的手链,竟如此简单就换来她的以命相随。
九郡主晃晃那条极为宝贝的手链,笑弯了眼睛,满脸真诚。
“阿娘走后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对我无所求还愿意送我礼物的人。”
“无所求?我明明把你当引路人。”少年说。
九郡主摇摇头,不赞同:“这不算,因为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自己来中原玩,有我没我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你还送了我珍贵的小易,所以你对我不算是有所求。”
少年与她对视。
她又说:“而且,你人也特别好,我欺负你你也不生气,还会陪我一起玩,虽然有时候你喜欢吓唬人,但也是说说而已,你很好的。”
她看着他时眼底全都是他,真诚而坦然的感情几乎要将他吞没。
她对一切一无所知,故而才能毫不掩饰地向他展现她的友好,以及内心深处对他满满的喜爱。
她还没发现,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人?
少年嗤之以鼻,发现她还在用那种眼神望着他,不由转开目光,微微松开手,眸光落在自己的手心,修长的手指蜷缩。
他又将目光转回来,平静道:“送你礼物,对你比其他人对你好一点,这样就足够了?”
九郡主反问:“这样还不够吗?”
“如果我以后对你不好了呢?”
“那我就揍你一顿再走啦。”她奇怪地看他,“我又不是傻子,你对我不好我肯定不会继续跟你玩啊。”
少年反而因为她天经地义的发言而有点阴郁,眼睫垂下,抬手摁了摁额角,没忍住又掀起眼帘看她一眼。
九郡主撩完人就跑到另一边继续挑马,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人好气又好笑。
九郡主说:“好看的马太多,我挑不过来了,小钰,你喜欢哪匹马?”
小钰兴奋地指着小红马:“我喜欢这个!”
九郡主当场拍板:“好,就买这匹。”
小钰和她一起雀跃击掌。
少年走过去替她付了银子,顺手买了马兜,用来装小钰刚好。
九郡主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笑眯眯的:“看,你就是对我很好,我才没有看错人。”
少年抬手摁着她的脸把人推回去:“若是你遇到另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是不是马上就要卷起包袱跟着别人跑掉?”
九郡主唔声,犹豫了。
少年将她头发上晃歪的发饰扶正,立在她身前,睇她:“跑掉也没关系,你跑掉我就去你家里等你。”
“可是我又不会回家。”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九郡主想起方才的犹豫,莫名感到心虚:“说的我明天就会走似的……其实我方才进城的时候瞧中一件红色斗篷,你要一起去瞧瞧吗?就是价格可能稍微有一丢丢的贵。”
她都买了三件斗篷。
少年冷呵声,转身就走。
九郡主的手拍了个空,对着他的背影喊:“真的只是一丢丢的贵——”
少年停下脚步,侧过身,金红色的夕阳余晖将他颀长的身影勾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他头一偏,睨她:“还不走?”
九郡主愣了下,回过神,大喜过望,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牵他衣袖:“你看你看,我就说你对我最好吧?就连师父也不会在我买了三件斗篷之后还愿意给我买第四件。”
“……”她还记得她已经买了三件斗篷?
被两人彻底遗忘在后面的小钰看了看亲昵蹭她的马匹,又看了看远去的两道背影,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