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黛蓝 ...
-
话说黛玉回了房之后,因着离愁别绪,到底是开心不起来,终究只怪自己是女儿身,无法给父亲分忧。
想到自己生来的享受的荣华富贵,并没有自己的一丝奋斗的痕迹存在,还让父亲对自己颇多忧虑,黛玉不免有点汗颜。
书房中,暗香浮动,黛玉从晨光熹微想到了白日初升,脑海中依旧是百转千回。
又在书中看到了一帧后世女子制瓷的图画,于是黛玉若有所思,想着自己生活的这个年代,对女子还是有颇多的束缚。
平常人家令女子所学之书无非是“女四书”、“女诫”之类的,还好父亲林如海将自己充作男孩教养,要不然哪有这“漫卷诗书”的机会,
黛玉想着,自己如何不能成为像同朝女名医谈允贤那样的人,别人能做到的她林黛玉也一样能做到。
想到此处,她站起身,从壁橱中拿出一件未曾着色的素胚,顿觉人生就如这等待勾勒的素胚一样,纵然是有命运的桎梏在,何尝不能打破藩篱,书写出另外一种斑斓的色彩。
好在大明朝到此时已经风气颇新,女子中也是有人能通过努力成为一行一业中的佼佼者,女医,女将军,同样有人做到出类拔萃,就在黛玉身边也有像阿砚姑娘那样洒脱利落,不畏惧旁人眼光,活的快意潇洒的女子。
此刻天空放晴,黛玉推开窗,抬眸向天空中望去,多日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天际上的色彩,恰如大雨过后那种自然的青色,尤其是天空与云际接壤的那一块,颜色就如同宋代汝窑瓷器上最动人心魄的那抹天青色。
传说宋徽宗赵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大雨过后,远处天空云破之处,有一抹青色犹为动人,于是就在梦醒之后颁下一道圣旨,让制瓷的工匠们把这抹在梦中出现过的天青色烧制出来,宋徽宗颁的这道圣旨宛若诗句,就是后世人们常常萦绕耳边的那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黛玉觉得宋徽宗赵佶的一生是有着诸多遗憾的一生,他总归是没认识到在自己的人生到底该扮演什么样角色,他只看到并享受了人生中属于富贵荣华的那一部分,并没有想到好好的去承担在富贵荣华之外,身为一朝帝王的那份责任。
若论承担责任,小小黛是不怕的,有责任,有担当,这事有何可畏惧呢,黛玉想先将制瓷这件事,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将来总有一天能帮上父亲,这就是她的责任,想到此处,她的内心好似充满了力量,既然有如此宏伟的梦想,就把眼前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
书房内,黛玉精神振作,执起画笔,重新细细研习画作。
她本就是极聪明的,笔下花纹愈见雅致而清丽。
如是研习了不知几多时光之后,贾敏命雪雁来问有何行装需要打理,雪雁看着她家姑娘犹是入迷一般口中念念有词,像在凝神背诵着一些什么口诀,就稍等了一会,等她回过神来,才对她说起要打点行装之事。
黛玉与其说是打点行装,不如说是想将整个书房从扬州府平移到北京城。
她的行李中,连衣衫首饰都是少些的,多的是各样的书本,还有几样自制的瓷器,那几样瓷器包裹的严严实实,如同古董一样被珍视,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碎了去。
唐寅看着黛玉好似想把整个书房都带着,看来没有个一艘船是不够装的,禁不住笑了,忙对她说,“玉儿,你且只带够看上一年两载的书就好,我左右是要在京城和靖州府之间往来的,你就将书目造个册子,回头我来探看林叔父,你把想看的书目列给我,等到我返程的时候,帮你带上就好。”
黛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才欣然应允并谢过唐寅,于是她在书房中将书籍细细的登了一个目录,只带了能看一年往上的书籍。
彼方唐寅耸耸肩,有点憋不住笑,见过爱书之人,这样爱书的,还真不多见。
不日就要启程,贾敏吩咐管家先将重一些的行李运到码头装船,看着远去的书箱和行李,黛玉扭过头,仿佛不愿意去想这迫在眉睫的别离。
直到看不见那运送行李的人影,黛玉才抬头望向站在身侧的唐寅,此时的唐寅,如竹节生长一般,整个人清瘦了许多,且高出了黛玉不少,每次说话都需要黛玉抬起头看着他。
黛玉的声音细不可闻,“阿寅哥哥,我,我想建一座自己小瓷窑。”
唐寅闻言笑了,关于制瓷这件事情,他们两人想到了一起。
他慨然应允,声音中透着少年独有的清澈:“好,等到了京城,我就帮你建成一座瓷窑,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我就给你建成什么样子的。”
黛玉直到许多年以后,还记得唐寅应允此事时的那把声音,那声音好似时光中的碎玉星辰一般,想起来就在黛玉心里闪耀着。
唐寅听到黛玉竟然能主动问起建造小瓷窑的事情,又面有犹疑之色,知道她可能是想到了如若学习制瓷,这一路上会遭遇很多困难,便说道,“这世上所谓的困难终究是来源于自己,只要过了自己这一关,其他的不过尔尔。”
他从靖州府带来了几件宋代的瓷器,本来是想留到在行船旅途中,和黛玉一起品鉴的,现在她提起这件事情,唐寅便差东升先把那些瓷器中黛蓝色的那件先拿了过来。
东升轻手轻脚,细细触碰,可不敢惊吓到这易碎的物什。
那是一件黛蓝色星夜建盏。
此款星夜建盏,造型简洁规整,朴拙大气,釉色莹润,那抹黛蓝色如夜空般神秘,加上金色的如繁星般的图案细细绘制在盏中,一眼望去宛如繁星闪亮的夜空一般壮美。
唐寅轻轻托起这小小的瓷盏:“玉儿,你可知道这黛蓝色,就是你名字中的那个“黛”色晕染而成,黛蓝色是大美之色,且独一无二。”
听着这赞扬,黛玉脸红了,她看着那精美的瓷器,想着这样的颜色就是黛蓝,这是黛玉第一次见到黛蓝色。
唐寅:“你名字中有黛有玉,你合该是与瓷有缘,会将瓷业发扬光大。”
黛玉从前知道黛是一种颜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颜色,如今见了这件瓷器,终于明白了。
这颜色是纯净,是温和,是含蓄,也是一种力量。
瓷器似玉非玉,更胜过玉,如果建设小瓷窑的想法能够实现,总算离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再近了一步。
瓷器这一项事业,是值得她用这一生来书写完成的。
两个人就站在这青色的天光之下,细细端详着那一件精美的瓷器,唐寅看着身边人欢喜的神色,眼中的光彩,自觉这神采胜过这世上一切的美景。
返回书房的路上,唐寅开着玩笑:“妹妹喜欢制瓷是最好,总比喜欢什么针黹女工强上千倍万倍。”
黛玉心里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还是顺口问道:“怎么就强上千倍万倍呢?”
唐寅:“你想啊,那些针线做出来的,无非是些绫罗绸缎等物件,坏了也就扔了,即便是不扔,经年也破的不成样子,唯独这瓷器,要是保存的好,多少年之后越来越值得,可以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黛玉倒是没这么想,她对瓷器是打心里热爱就是了。
唐寅又道:“比如啊,如果这件瓷器是你自己做的,你就在底下写上林黛玉的大名,然后千百年以后别人看到了就说,哇,你们看,这件瓷器是林黛玉大人做的呢。”
黛玉听见了唐寅的话,笑的直不起腰,好半天止住了笑,才对唐寅言道:“我哪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答完这句话,黛玉心里又想:“为什么我就不能有这样的心思呢。”
制瓷是此生最爱,无出其右,就是林黛玉大人制的瓷器,有何不好,想着想着她自己笑了起来。
到了书房中,唐寅随手拿过一本画册,翻到工笔画的那个类目,指给黛玉并说道:“你比如这只鸟儿,你若用现在的画技画在纸上,那是怎样都会及格的,但是你若落到瓷器上,就不会是这般要求,但凡落到瓷器上,都要有它独有的精气神。”
黛玉平心静气的听着唐寅的话,他的话语缓慢而轻柔,黛玉看着他的侧脸,觉得从前看他的容颜与今日大不相同,今日看来颇觉得有不同的气度。
眼前的这个少年从此以后就是在她心里,就好似沈周先生那样的位置,从前那些如好友般的喧闹心态便是不敢再有了。
唐寅说的每一句话,黛玉都记在心里,并说出了自己的领悟,唐寅欣喜于她这样高的领悟力。
两人在书房中说着话,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各自房间。
这临别扬州的前一夜,对黛玉来说,如同冰河入梦,她梦见宋瓷,梦见天青色,梦见了父亲的面容。
人们说炉火纯青,是说瓷器烧制的时候,火苗由红色变成青色的那一刹那,黛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在自己的小瓷窑中窥见那纯青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