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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思美人 ...

  •   从傍晚,天边烧尽最后一抹红霞,到夜色冥冥,星月浮沉,再到晨光泛起,城楼上传来时紧时慢的钟声……

      河边那座最高的红楼里灯火始终没见熄灭。

      翠阁内胡乐悠扬,甜腻的胭脂气和葡萄酒的醇香,混杂出一种别样淫靡的味道。

      薛劭廷侧躺在宽大的波斯绒毯上,一手支着后脑,一手托着琉璃盏,衣袍旁若无人的敞开着。

      几名胡姬赤脚绕在他周围,灵蛇般媚然扭动腰肢,胯间光熠闪闪的流苏窄裙摇曳拂撩,仿佛在诱人往更深处窥瞥。

      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卖弄风情,他却始终淡着眼,像意兴索然,又像神游在外,半晌眉头一皱,“啪”的将手里的酒盏摔了个粉碎。

      几个女子吓了一跳,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胡语谢罪,慌不迭地都退了下去。

      “公子息怒,息怒。”

      外面的酒肆掌柜也匆匆进来呵腰打躬,又苦着脸摊手:“这一宿换了上百个,小的把全城都找遍了,实在是没有能让公子称心满意的……”

      躺在地上人斜瞟过眼来:“合着颍川城连个像样的舞姬都没有,听这意思,倒是我难为你了?”

      “不敢,不敢,这……小人再去找,再去找。”

      那掌柜慌忙低了头,腰塌的更低,正要转身,就见对方厌弃地一挥手:“罢了,滚吧!”

      掌柜的如蒙大赦,唯唯诺诺地刚退出去,一个劲装汉子就闪身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闭,快步上前跪地俯近,低声道:“禀主人,查到了,那小娘子就是裴玄思的婆娘。”

      薛劭廷睁眼一怔,“噌”的坐了起来,眇着眼像听到天底下最难以置信的奇闻。

      “什么,他?一个小小的四品折冲都尉,能娶到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不会弄错吧。”

      “错不了,小的打探的清清楚楚,那小娘子是御史中丞姜云瀚的独生女,从小就跟裴家订了娃娃亲,差不多一年前才嫁到颍川城来的。”

      “哦,怪不得她也京里口音,期初我还纳闷,嗯,这就说得通了,只不过……”

      薛劭廷捋着眉梢颔首,跟着又撇唇摇头:“这姓姜的老儿不简单啊,朝堂上张牙舞爪,谁的帐也不买,家里有个天仙似的闺女倒捂得结实,竟然连我都不知道,唉,便宜了那姓裴的。昨天看那小娘子郁郁寡欢的,连个笑脸都没有,咝……别是那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报信的汉子一直暗觑他脸色,这时探着口风道:“主人的意思,是不是……”

      半句话还含在嘴里没问出口,薛劭廷已经一跃而起,神采奕奕的脸上看不出一丝酒色宿醉的颓靡。

      “走吧。”

      “去折冲府找裴玄思?”

      “笑话,既然事都知道了,还客气个什么?听说裴家老太君还在,备上礼物,随我去见见。”

      ·

      晨钟敲响不久,天就得显亮了,没多大一会儿,日头已经爬得老高。

      内堂阁间的窗子不大,日光倾洒,只晒了个半阴半阳。

      墙角的暗处,那只狮子猫还蜷着尾巴酣睡未醒,另一头长案却完全沐浴在天光下,洁白的茶盏像遁了形,只能看出氤氲飘起的热气。

      裴玄思坐在案后的圈椅上,双眸迎着逐渐焦灼的天光,百无聊赖似的拿指尖在长案上一下下点着,“喀、喀”的敲出有规律的碎响。

      半晌,他从那片刺目的光晕中端起茶抿了半口,搁下手,又开始在指间一圈一圈撵着瓷盏轻转。

      外面通廊里响起急促地脚步声,转眼就到近处,他没回头,把玩的手却停了下来。

      “兄长!”

      张怀直接推门闯进来,两步走到跟前:“兄长猜得不错,薛劭廷那厮离了明月楼,没往这里来,直接去了仓桥巷……你府上!”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细碎的轻响。

      裴玄思枯着眉头,目光垂向收紧的手,那只白瓷茶盏上果然现出几道发丝般纤细的裂纹。

      他随手撂在一边,那茶盏落在长案上的瞬间就四分五裂,里面剩的大半盏水“呼”的溢出来,淌满了半条案子,又顺着边沿儿往下滴。

      “兄长?”

      张怀从没见他生这样的暗气,居然拿死物泄愤,脸上不自禁地抽了两下。

      “好啊,去得好。”

      裴玄思还是清淡的语调,声音却干得发涩:“看来,我是得好生招待这位左武卫大将军了。”

      ·

      听说有客上门拜望时,裴老太君刚就着豆浆吃下两大个焦圈。

      怔了下神,赶紧擦净手接过名帖来看。

      “英国公世子,执掌东宫六率,左武卫大将军,薛劭廷。”

      读到这里,声音已然有些颤:“早年在京里,老身也曾见过几面国公府的人,可夫君与薛老公爷没什么深交,如今更是身份有别,人家怎么会……你可问清了么?”

      对面老家院呵腰应道:“问清了,的确是薛家世子,身上还有宫里的鱼牌呢,老奴估摸着兴许是和公子在京城里有过交情,光礼物就带了满满两大车,这会子就在前厅坐着呢。”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啊!”

      裴老太君着急地连连挥手,怕沾了油的嘴没擦干净,漱完口拿帕子抹了几遍,然后吩咐婢女重新梳头换衣。

      这边整饬好坐下,外头就传话说人到了。

      她正要迎出去,头束玉冠,一身紫色锦袍的人就抢先走进来,倾身抱拳行礼。

      国公世子何等的尊贵,居然屈尊莅临,还自降身份拜望一个四品折冲都尉家的长辈女眷,可以说是天大的礼遇了。

      裴老太君受宠若惊,又见他身形和自己孙子很有几分相似,相貌也是同样的俊朗不凡,心里更是喜欢,当下赶紧还了礼,请进厅里上坐。

      寒暄过几句,裴老太君瞥了眼院子里那几箱子拜礼,眉开眼笑地刚叫了声“世子”,就被薛劭廷接口拦住。

      “我与令孙在京城一见如故,向来以平辈论交,老太君便是长辈,大可不必这么叫,不如就以表字称呼好了。”

      被人如此抬高,裴老太君心下暗喜,面上却不敢占便宜:“承蒙世子看重,老身可万万不敢僭越,唉……世子如不见怪,老身索性就叫声将军吧。”

      面子既然给足了,薛劭廷便没再继续谦逊,笑容微敛:“其实今日我来,一是拜望老太君,第二么,还有小事,想请老太君帮忙。”

      裴老太君也经过场面的人,猜得出他来意不会那么简单,可为了自家孙子的功名前程,什么都在所不惜,于是笑容可掬道:“凭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有什么能耐?世子有话尽可直说,老身只要力所能及,便绝不推辞。”

      “好,那我便唐突了。”

      薛劭廷点点头,正色道:“据我看来,裴都尉不论武艺、韬略、品性,都是万里挑一的,在京中时少有,人才难得,就连太子都动了调他改任东宫六率的念头,可我说了几次,他总是犹豫不决,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兴许还是留恋颍川,又怕不得重用,其实多虑了,东宫六率是太子属下,以后便是天子亲卫,封妻荫子不在话下,还望老太君能劝他及早决定,我也好向太子殿下复命。”

      裴老太君没料到竟是这话,早听得心花怒放,原来人家找上门来,冲得是“人才难得”这四个字。

      她一边感叹自家孙子出类拔萃的本事,一边又暗暗埋怨他不通世故,调任东宫的机会何等难得?别人用尽手段都望不见台阶,他倒好,送到眼前居然还不肯接。

      她也闹不清是什么缘由,但说不定就跟姜漓有关。

      为了那个贱丫头,连前程都不顾了,这不真要气死人?

      她压下心头蹭蹭冒起的那股火,歉声道:“不瞒将军,那孩子从小便是个犟脾气,若有不恭之处,还望将军千万莫要见怪,也请在太子殿下面前多多美言。等他回来,老身定会重重责骂,不尊王命,那还了得?”

      “老太君深明大义,我这里多谢了。”

      薛劭廷假装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顿了顿,像恍然想起了要紧事似的:“哦,对了,当初在京里听说裴兄早已婚配,我这趟来也给嫂夫人略备了几样东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只是来得冒昧,也不好拜见,回头就由老太君转赠吧。”

      一番思虑周到,彬彬有礼的话说出来,裴老太君脸上竟没生出一丝欢喜,反而还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她眸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呵声笑道:“这话言重了,又不是金枝玉叶,哪有什么不好拜见的。不瞒将军,那丫头粗手笨脚的,登不得大雅之堂,唯独茶艺这项还算有两分出挑,这会子尚早,就请将军先到前院品茗。”

      身旁的老家院听出不对味,压声劝道:“老太君,公子不在,让少夫人见外客,怕不妥吧?”

      “什么不妥?思儿不在,叫她来支应还委屈了么?”她眼一横,半点不容推脱,“去传话,让她立刻备茶,等午间摆宴的时候也一块过来,为薛将军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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