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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少年柔韧的腰身因为剧痛渗满了冷汗,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有把看不见的刀,看似没有规则地滑动着,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渗出密密麻麻血珠的刀痕,把腰间的冷汗都染成了淡红色。

      柳大见状赶忙看向柳三,柳三凝眸看向伤口,瞳孔幻化回竖瞳,片刻后身体震颤,厉声道:“这不是幻像,大哥,快用护身咒!”

      柳大马上调动灵力默念六丁护身咒:

      仁高护子,丁丑保子;
      仁和度子,丁酉保全;
      仁灿管魂,丁巳养神;
      太阴华盖,地户天门;
      吾行禹步,玄女真人;
      明堂坐卧,隐伏藏身,急急如律令!

      但见金光闪过,乔何的情况却毫无好转的迹象。

      那把看不见的刀反倒像是被护身咒激怒了,密密麻麻的刀痕在皮肤上显现,如泼墨般不断蔓延,直至腹部几乎完全被刀口所覆盖。

      即便如此,它似乎还不够满意,一缕缕鲜血顺着少年腰侧滑落,把身下雪白色的被褥染得鲜红,刀痕从腰侧快速延伸到背部。

      伤口出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床上原本还低声叫着爹爹的少年彻底痛晕了过去。

      柳二焦心如焚,旋身幻回蛟形,一口咬破龙尾,情急间险些把尾巴咬断,他顾不上那么多,连忙逼血画符,口中低念止血咒:

      日出东方一点油,手执金鞭骑白牛;
      三声喝住长流水,禁止洪门不准流;
      雪山童子来,雪山童子到,雪山童子止!

      语毕咒语竟起了些作用,刀痕蔓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不等兄弟四个松口气,他们就意识到这看似起效的咒语实则是对乔何更大的折磨。

      密集的痛楚稍微缓和,乔何缓缓转醒,随后就见刀痕化开皮肤的速度虽慢了下来,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伤口像是分流出去的溪水般慢慢划过后背,留下一道道几近见骨的伤痕,随之而来便是阵阵堪比剥肤的切骨之痛,细细绵长看不到尽头的折磨,让他连晕过去都做不到。

      乔何视线越来越模糊,爹爹们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磨刀石,那把看不见的刀刃一下下在身上来回划着,刀刀见骨,不间断的剧痛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止血咒是有用的,只要。。。只要我多念几遍。。。”

      柳二见状颤声说罢就要逼血成咒。

      柳四连忙伸手拦下了他。

      “二哥!够了!”

      “什么叫够了?!!崽崽他在痛啊!!你们看不到吗?!!”

      柳四神色晦暗,言语不明地喃喃着:“二哥,天意所选,即便我们四条蛟龙在侧,也左右不了天意。”

      他看似语气平静,但嘴唇早已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说话时都带了血腥味。

      柳二听罢怒声嘶吼道:“什么天意所选?!这分明就是折磨!!”

      说罢他不管不顾就要继续逼血念咒。

      “柳二!闭嘴!”

      柳大揽着怀里不断颤抖的少年怒吼出声,一抬头双目早已幻化为竖瞳,瞳孔颜色如鲜血般赤红。

      柳二缓缓放下手,往常沉稳可靠的样子消失地无影无踪,一时间竟像个干了错事的孩子般手足无措。

      “守、桥、人!”

      柳大恨声一字一顿地说道,三个字像是硬生生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随着柳大话音落下,房中除了少年支离破碎的低吟,竟是死一般得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柳四虚晃了一下站起身,从一旁盆中取出块沁了泉水的湿布,小心翼翼地将乔何腰腹处的血迹一点点沾掉,面上神色镇静,但握着湿布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着。

      刀痕像是已完成了任务不再蔓延,凌迟般的酷刑终于画上了句号,乔何意识渐渐模糊,沉沉昏睡了过去。

      随着血迹被一点点擦拭干净,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刀痕也越发显眼,让人吃惊的是皮肉翻卷的伤痕,竟然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慢慢合拢。

      愈合后的淡粉色刀痕像被血染般颜色越来越深,红到极致竟变成黑色,远看过去像是用衣纹笔勾勒出的一条条墨线,层层叠叠地交错在腰间。

      墨线随即缓缓地沉入皮肤表层,再望过去好似一副刻在皮肤里侧的水墨画。

      柳四擦干净粘在皮肤上的血迹后站起身,乔何的腹部及腰侧暴露在眼前。

      只见一道道两相交错的黑线勾勒出一座古风古色的三眼石桥,桥身像一条墨玉玉带般缠绕在少年腰间,桥尾穿过腰侧隐没在后背。

      与墨色石桥形成反差的是桥边一簇簇嫣红色的花朵,花朵无茎无叶、绚烂绯红如血,花瓣反卷如龙爪,分明是一株株曼陀沙华。

      这副刻在人身上的桥画不似一般古画的抽象写意,更像是画家耐心坐在桥旁,用笔一点点临摹出的写实画作。

      构成桥身的一块块不规则玉砖,曼珠沙华那张牙舞爪的花蕊,还有立在桥头的石碑都清晰可见。

      仔细看去石碑竟还刻着字,碑上只有短短两个字:

      奈何。

      若不是亲眼看着这幅画是如何用痛楚做笔、鲜血做色,绕在少年腰身间的这幅画作可以说古香古色、美轮美奂。

      腰腹间密密麻麻的墨色线条和嫣红的花朵,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但在场四人中却无一人有心欣赏。

      “守桥人。。。真的是守桥人。。。”

      柳二喃喃自语,他像是失去了力气般,一时竟连身形都控制不住,幻回人形跌坐在旁。

      片刻后柳二抬起头,双眸充血,声音嘶哑地怒吼道:“我不管什么天意所选!我也不要崽崽当这什么守桥人!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柳大没有回话,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床上疲惫沉睡的少年,抬头示意柳三把被褥换掉,随后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回床上,仔细把被子拢好。

      他坐在床边用手慢慢理顺乔何有些汗湿的头发,声音中暗含讥讽。

      “天地风云骤变,妖族随之衰落,便是拜天意所赐,咱们兄弟四人名声在外,看似叱咤风云目中无人,又有哪次真能违抗得了天意?

      千年前看似是柳四提前识破天机,让我们四兄弟逃过一劫。但如果不是那日偶遇过路之人一句天将变矣道破天机,又哪会有我们兄弟四人和柳门的今天,怕是早就成了那天地更换的祭祀品。”

      柳大说罢冷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这所谓天意,还是嘲笑他们的无能为力。

      柳二低头不再言语,感觉自己如同九年前那天夜晚一般,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自己最疼惜的孩子忍着受着,而他却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

      即是如此,崽崽那一声声的爹爹他到底怎么受得起!

      柳三静静看着床上沉沉睡去的少年,声音冰冷。

      “由天意所选,凭凡人肉胎力跨阴阳,引奈何桥入世,守世间太平,故称守桥人。外面吃阴间饭的散修都把被选作守桥人叫做赐职,人人趋之若鹜。

      第一位守桥人在千年前第一次出现,一经现世就受到人修散修甚至过去皇族们的追捧。一个没落的家族只要出一位,不出十年必荣华富贵,甚至有庶民一家五十来口均因小辈中出现一个守桥人而受诏入宫面圣,一家庶民都被授官进爵的例子。”

      柳三说罢苦笑一声,“这看似风光无限,一位难求全靠天意的位子,却是我宁死也不愿让崽崽被选中的。”

      他抬头透过竹窗看向窗外高高挂在天空的明月。

      “守桥人每百年出现一位,据传每位守桥人都是在十五岁生辰这夜被选中,奈何桥的桥魂混着鲜血刻在身上化作雕青,自此守桥人便可借桥魂之力跨界阴阳,了结因果。”

      柳大闻言冷笑回道:“说的倒是好听,但这世上哪有没有代价的好事,这跨界阴阳、借力奈何的能力不是说给就给的,你借了它多少力,它就讨你多久的命。”

      柳二连忙追问道:“那如果不借力呢,有我们在崽崽他根本不需要借什么劳子力?不借力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柳大伸手指了指天,声音里都是嘲讽。

      “据我所知,十五岁生辰只是成为守桥人的第一劫,守桥人真正吏职需等十八岁成年那日,到时刻画在皮肤上的奈何桥桥魂将作为一杆称,去品鉴守桥人是否称职。

      守桥人在这三年间引渡了多少滞留在阳间的灵魂,平了多少受冤而亡之人的怨气,又获得了多少功德决定了他们是否够格。而想要引魂过桥,平宿怨、解因果就必须借助奈何桥的力量,以凡人之身引奈何桥入世,借力不可避免也避无可避。”

      柳二皱眉厉声道:“够格如何,不够格又如何?!就算不够格,大不了等到了十八岁就不当他这守桥人也罢!”

      一旁低头沉默的柳四抬眼看向柳二,声音讥讽。

      “二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懂吗?这苍天要拿走你什么,要给你什么,哪是你想不要就能轻易不要了的?!”

      柳大并未理会二人,沉声继续道:“民间传闻守桥人在十八岁生辰那天,若是被认定为能不配位,身为守桥人避世金马、碌碌无为,那么轻则夭寿,重则身死。”

      他顿了顿,脸色阴沉,“相反的是,如果守桥人不知权衡,屡屡引奈何桥入世渡魂的话,也会因借力过多,等不到十八岁生辰就死于气血透支。

      宋末元初我出山入世游历,亲眼见大都万民为一年仅十六岁的守桥人送葬,他不是死在避世无为,而是死在愿以一人之身,送千万受战乱牵连无辜送命的百姓轮回,在千万孤魂过桥后的那一刻,他也力竭而亡。”

      守桥人在普通人眼里是天赐的职位,但普通人又哪知真正成为守桥人后的利与弊。

      守桥人现世至今不过千年,就他所知除了第一位守桥人之外,其余从未有过顺利活过十八岁生辰的,更多得是身陷囫囵被家族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最后连二八之年都未活到就草草了结此生的存在。

      柳二闻言怒气冲冲地吼道:“无为也不是,为也不是,难道守桥人就白白充当奈何桥选中的牺牲品?!当牛做马六年后一命呜呼?!那如果守桥人在十八岁生辰这天被奈何桥认可了呢?!”

      柳大摇了摇头,“大道四九,人遁其一,这天地终究对人抱有一份善意,也留下了一份生机。如果守桥人能顺利度过十八岁生辰,那他余生将代表奈何桥行走于阳世,心念所至身穿阴阳。

      奈何桥虽不会为他补齐已丢失的气血,但守桥人将在这天容颜永驻不再衰老,虽离长生不死还远得很,但靠着奈何桥的桥魂,一两百年寿命触手可得,这也是为什么旧时凡修中总流传着一首哄孩子的儿歌:

      小娃娃你别哭啦,十五岁呀才长大,长呀长呀到十八,转眼活到两百二。

      被奈何桥认可,成为一名守桥人,在道法衰落,天地灵气散去的今天,是那些凡修追寻青春永驻、增寿百年的捷径。”

      柳二听罢刚要松口气,却听柳四不屑地笑了。

      “大哥,你何必欺骗自己,同样是长命百岁,哪就是一样的活法,靠我们兄弟四人灌灵,居于这儿庆城山中,百年寿命哪里就拿不到手?可这守桥人的百年,不要也罢。”

      他冷笑一声,抬眼看向柳大,

      “被选作守桥人,在十五岁生辰当晚必失五感中的一感,随后每次借奈何之力渡阳世亡魂便体弱一分,即便在十八岁生辰这日得了认可获寿百年,也只是拖着残破的身体,五感不全地苟活完这百余年罢了。”

      柳三口中发苦,声音沙哑。

      “五感何其重要,失声则口不能言,失闻则再也嗅不到这世间百味,失味则尝佳肴如麦糠,失触则失去用碰触辨识万物的能力。最后是失形,失形感者将再也看不见这世间的人,这世间的一草一木,永寂黑暗。”

      柳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说崽崽会失去哪一感?”

      柳大坐在床头,双手微颤,语气冰冷瘆人,“我柳黑脊在世三千五百余年,早在守桥人出世前我便已位列柳仙,我定会找到办法,不然枉顾我三千年修为!”

      天光微亮,朝阳初升。

      床上的少年睫毛颤了颤,睫毛颤动几不可闻的声音惊动了床边四座雕像般的高大男子,小少年慢慢转醒。

      “爹爹。”

      “爹爹在。”

      柳大伸手扶起小乔何靠在身上,接过柳二递过来的泉水,正要喂给少年喝,却听他疑惑地问道:“爹爹,怎么不点灯?”

      柳大四人看着少年双眸分明同昨日无二,瞳色如墨,此时却茫然地看着半空。

      柳大手一颤,手中装水的碗都握不住,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形、声、闻、味、触五感,形感位列第一。

      柳大四人心知,他们的崽崽从此再也看不到庆城山前山的日出,后山的日落,中秋时悬在天上的满月,雨后挂在瀑布上的彩虹,山中吵吵闹闹的雀儿,刚到初春就争奇夺艳的百花,竹屋旁秋叶如金的老银杏树。

      也再也,再也看不见他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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