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三国]》寸寸

3、*下*

　　接近的人很有耐心，在吕蒙周遭踱步，发出缓慢的笃笃声，震得泥土地面很轻微的抖动。
　　他为什么在这里绕圈子，是发现自己了么？
　　既然发现了，他为何不把自己拖出来，在戏弄人么？
　　那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像是死亡的钟声，笼罩着上空。
　　吕蒙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他都想埋怨心跳太显眼了，会给发现的。

　　吕蒙的恐惧升起时，感知变得敏锐，包括触觉。
　　他感到陆逊的手心冰冷，却在出汗，细密的汗水浮在自己皮肤上。
　　陆逊也在害怕。
　　这个认知，让吕蒙平静起来，恐惧消退了许多。
　　自己身旁有个战友，他们是一伙的。

　　不知过了多久，踱步的人来到了吕蒙的脑袋前，蹲下了身子。
　　果然发现了。
　　那人伸出手，抓起吕蒙的头发，把他的脑袋轻微地提起来一点。
　　吕蒙仍闭着眼睛，听那人悄声说：“再装，我就拿刀扎了。”
　　吕蒙闻言，睁开眼，瞧清了来人。
　　这是个四方脸结实的青年，不像个杀人的士兵，更像是庄稼汉。可能此人本就是个壮实的庄稼汉，给拉来当兵的。

　　边上的陆逊也给发现了，稍稍撑起身子，扬起了脑袋，望向面前的庄稼汉。
　　庄稼汉没有开口，却有其他来人说话：“我们找到了。”
　　还有人给找到了，其他队友也暴露了。
　　庄稼汉也怔住了，打量面前的两个，总人数不对啊。
　　“找到了三个。”之前的声音继续。
　　另有三个战友暴露了。
　　算上自己这边两个，五个给对方逮到了。

　　庄稼汉没有跟着邀功，自言自语道：“都还是小孩嘞。”
　　他放过了吕蒙和陆逊，回头冲其他同伴道：“我看是找不到东西了，撤吧。”
　　之前的愤怒声：“那宰了这三个。”
　　他们要对同伴下手！
　　“随你。”庄稼汉起身。
　　不行，他们要对三个伙伴下手。

　　吕蒙感到陆逊的手动了。
　　吕蒙会意，迅速启动。
　　他来不及掏武器，只能徒手。
　　他一只手抵住庄稼汉的脖子，另只手指着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陆逊牵制住了庄稼汉的胳膊，反扣在庄稼汉自己的背后。
　　陆逊额上青筋突突的跳动，显然需要花费极大气力，才能缠住比自己年长的人。

　　庄稼汉大惊失色，随后才反应过来，想要挣脱。
　　吕蒙和陆逊单人力气小于他，只能使出浑身劲，全力以赴地控制此人，脸都、憋得发红。
　　终于他们凭借先发优势，以及两人的配合，牢牢掌握了主动。
　　庄稼汉放弃了抵抗，不忘骂骂咧咧吐槽几句：好人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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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稼汉的伙伴们看着场面，不爽道：“怎么搞的，给两个娃娃欺负。”
　　庄稼汉颓然，不回答。
　　吕蒙此刻能看清了，对方抓住了老二、老三和小五。
　　自己手中也有筹码，于是道：“做个交易吧。”
　　“可以，同时放人吧。”有高个青年上前，应该是来人的老大。

　　同时放人是最合理的。
　　但吕蒙看看壮实庄稼汉，再看看自己这边的队友。
　　小五脸色惨白，腿在哆嗦，说不定走路都困难了。
　　如果同时放人，庄稼汉肯定很快逃脱，小五却得继续当人质。
　　不行不行，这等于交出自己的筹码，对方仍握有小五等人。

　　吕蒙无奈，先晓之以情：“这里就发生点口角，又没多大事。各自放过，也不会给问责的。”
　　高个青年点点头，看来猜对了。
　　吕蒙继续道：“所以放人吧，我们随后就放。”
　　“我们先放？倒是很能想啊！”之前的愤怒声。
　　吕蒙能看清这愤怒声的来源了——这是个满脸横肉的人，激动时两颊的肉随之抖动。

　　高个青年拦住横肉男，继续谈判：“一起放。”
　　吕蒙加重钳制庄稼汉的力道，说：“我们只带他先走一段，很小的一段，马上就放。”
　　“凭什么？”
　　确实不公平。
　　吕蒙硬着头皮道：“你想啊，我们先跑，后背对着你们，就……我们也挺危险的，对吧？”
　　对方沉默，显然觉得这理太歪。

　　陆逊可能想打破尴尬的沉默，劝道：“你们放，我们立马就放。天都那么晚了，散了不好么？”
　　只要两边分开，他们就能各回营地，安安稳稳地休息，美美地吃一顿。
　　真是又温暖又安全，想起来都觉得美妙。

　　高个青年道：“那你们也拿出诚意，同时放。“
　　吕蒙也想啊。然而小五不争气，眼泪汪汪的哭喊个不停，腿还直打哆嗦，肯定跑不动。
　　双方陷入僵持。
　　两边都想就此别过，却无法信任对方，只好就这么僵着。
　　如果他们中有人死了，那可能是死于对手无法承受恐惧了。

　　吕蒙沉吟片刻，小声对陆逊道：“我去代替小五。不过这样的话，得有人帮你钳制他。你看要不要把老大喊出来？”
　　陆逊一个人是无法控制庄稼汉的。
　　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脸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累坏了。
　　所以吕蒙计划喊老大出来，由老大控制庄稼汉。
　　自己过去替下小五，陪着老二老三一起，等待同时放人。

　　“不行。”陆逊道。
　　“什么不行？”
　　“别去换。”
　　“你想僵持一晚上？”
　　庄稼汉道：“他想，我也不想。”随后庄稼汉冲高个青年道：“听他们的吧，疼死了。”

　　疼？
　　吕蒙自认只限制了他活动，于是瞥了眼陆逊道：“是你太用力了么？”
　　陆逊的手收紧了些，警惕道：“没有，他想骗我们放松。”
　　“看不出我在帮你们？”庄稼汉悄声道。
　　陆逊这才松了一些。
　　庄稼汉冲着高个青年道：“别拖了，赶紧解决了回营地，我都饿了。”
　　吕蒙觉得这庄稼汉的身影，真是太伟岸了。如果不是敌人，都想结交了。

　　高个青年皱眉，和庄稼汉又说了几句，终于妥协道：“行，我们先放。给你们先走十步，十步之后，必须放了他。”
　　“才十步。”老二觉得太少了。
　　吕蒙怕有变故，忙道：“一言为定。”
　　老大本来还躺着，闻言爬起来，来到吕蒙陆逊身旁，帮忙困住庄稼汉。
　　吕蒙和陆逊总算轻松了，偷偷活动下酸痛的胳膊。

　　老二老三也顾不得担架了，架着腿伤的人走来。
　　解决了，居然那么简单。

　　吕蒙轻松地向着营地走，琢磨回去该先洗澡还是吃饭。
　　他走了不到十步，听到噗一声，有风从背后扑来。
　　怎么回事？
　　吕蒙惊讶地向后看，瞧见横肉男嘴里叼着个哨子箭。
　　愤怒的横肉男射箭了？
　　有人中箭了，还是打偏了？

　　啊。
　　伴随着一声痛呼，老三摔倒在地。
　　腿伤之人失去搀扶，跟着摔在地上，发出吃痛的声音。
　　老二蹲下身，检查老三的伤势，脸色铁青。
　　吕蒙和陆逊赶过去，发现这一箭又准又狠，距离又太近。
　　老三没气息了。
　　吕蒙怔怔的，脑海一片空白。随后老三有关的记忆碎片，不停地在脑中浮现，闪回跳跃着，反复提醒他，活生生的同伴不在了。

　　吕蒙仰起脸，恨恨地瞪横肉男。
　　横肉男回望他们，眸中有更强烈的恨意，熊熊燃烧。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必定血洗所有人。
　　这横肉男定有过一段遭遇，内心充满了仇恨。
　　这比恐惧更不可控，恐惧可以用安全感来免除，而仇恨是至死方休的。

　　双方一旦有了恨意和攻击，就难以停歇。
　　横肉男还不解气，掏出新的箭，想塞进哨子，激动地手都有些哆嗦。
　　高个青年对横肉男就是一拳道：“他还在他们手里。”
　　高个青年转向这边，冲老大道：“别伤害他，我想法子解决。”
　　“你们准备如何解决？”老二率先冷静下来，走到高个青年跟前。

　　“我们可以……”
　　老二不等高个青年说完，一刀劈下，连带着劈在高个青年和横肉男身上。
　　吕蒙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人的伤势，老二已向这边跑来。
　　他边跑，边喊道：“跑，分散跑。”
　　前方老大一把甩开庄稼汉，自顾自跑起来。

　　陆逊在吕蒙身旁，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这孩子年纪最小，脚力最差。
　　吕蒙想着，一把拽住陆逊的胳膊，借他一些力，一起向着己方军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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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蒙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疼痛，醒了过来。
　　刚才是怎么了，忆起那么久远的往事。
　　那时自己和陆逊还是小孩子，一起经历了生死存亡。那一天，死了一些人。而他们的军队无事发生，根本没有任何事要上报给军官们的。
　　恩，对于军官而言，那是平常的一天。

　　“怎么了，不舒服么？”陆逊原本在案前看书，抬头询问。
　　陆逊已不是十三岁的小孩了，长成了一名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
　　那么多年过去了啊。
　　“很难受么？”陆逊追问的同时，打开门，对外面的人道：“大都督醒了，给我吧。”

　　过了一会儿，陆逊端起一盆水走进来，和上门，撩起袖子，打湿毛巾走到吕蒙跟前，替他擦拭汗珠。
　　吕蒙疼痛缓和些，答道：“怎么不让其他人来，劳驾你来照顾我。”
　　“不辛苦。”
　　“我是嫌你笨手笨脚的。”
　　陆逊不回答了，还是老样子，给人调侃就沉默。

　　吕蒙以往会觉得很有趣，此刻却略感不爽，不由皱起眉头。
　　总是这个样子，让人怎么放心。
　　“不舒服么？”陆逊见状，再问。
　　“你今天问过好多次了。”
　　“因为你不回答啊。那个，你真没事么？”陆逊不依不饶地又问，手掌正好压在了吕蒙的袖口上。

　　吕蒙看他的举动，想起幼时他拽自己袖口的样子，于是扯出笑容道：“没事。”
　　“那就好。”陆逊语气平常的应了句，视线没有对着吕蒙的眼睛，似乎害怕自己看穿了对方的谎言。
　　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确实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