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又遇刺了》深深寒

30、第 30 章

　　呲啦。
　　宣和殿那由三十位绣娘赶了一月工绣出来的织近罗翠的帷幔遭了灾，被成明帝一手拉扯下来。
　　殿外候着的人听见动静赶紧进来，眼见天子震怒不敢上前，地上再次哗啦啦跪了一群人，李德福跪得最近，手指被皇帝踩了一脚也不敢出声。
　　这叫什么事，侄子对叔叔，王爷对皇帝说自己是个断袖。
　　宫殿里只剩下皇帝发怒的声音：“你！你……你很好！俞景然你很好……”
　　俞简平是生了很大的气，盛怒之下好像也不喘不咳了，将满殿能摔的东西摔了个干净。
　　俞景然跪在殿中，额头抵在刻着花纹的青砖上一言不发。
　　哐当。
　　俞简平行走间撞倒了什么东西跌坐在地，李德福终于反应过来疾步上前：“陛下，龙体要紧！传太医！”
　　时刻候着的太医终于得了令跑进来，众人七手八脚将皇帝拥回龙床。
　　过了好半晌俞简平才缓过劲儿来，想起他那死了快二十年的亡兄来，连带着瞧俞景然都有些不舍责罚了，终于是软下了声音：“你还年少，有些不合时宜的留恋也是正常的，朕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景然不会让皇叔失望的，对吗？”
　　俞景然埋在地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谁都看不出的笑容，皇帝咳嗽了第三声，瑞王终于开口。
　　“回陛下，臣情愿终身不娶，绝不祸及良家子。”
　　小黄门刚刚奉上的一碗汤药最后还是没喝到皇帝口中，俞简平捞起药碗看都不看往阶下丢去。
　　“滚！滚回你的瑞王府！”俞简平咳嗽着发怒，“李德福，你带人把他的王府封了，叫他一辈子别出来，不许见朕！”
　　俞景然起了一半的身，然后又伏下去行了大礼：“谢陛下隆恩。”
　　一堆男女随侍围上去，终于隔开了瑞王和皇帝的视线。
　　抵得太用劲，抬头的时候瑞王爷的额上显出方砖上的花纹，那是个寓意着吉祥团圆的纹样。

　　君无戏言，瑞王刚到王府，府门就被李德福带来的皇宫侍卫围了个严严实实。
　　鸿云接着从朱红色马车上下来的俞景然，走进一样红艳张扬的瑞王府大门。
　　大门一关，俞景然一身的颓然突然消散，他挺直了身子背着手往厅堂里走：“鸿云，本王想吃鸭子。”
　　好像那个被罚禁足的人不是他一样。
　　俞景然闻闻自己指尖沾到的皇帝的汤药，白水一样无味，瑞王听过皇帝的无数声咳嗽，但偏偏不应该是刚才那样造作的样子。
　　皇帝将养了四五年的身子终于大好，鞠躬尽瘁的瑞王爷成了待烹的犬。
　　是啊，人逢喜事精神爽，瑞王不成亲，皇帝高兴还来不及。
　　若是真生气怕是早被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气昏过去了，哪儿还有力气去打砸器物，又哪儿还会有什么假惺惺咳嗽的戏码。
　　开口之前，俞景然甚至是有些期待的，那个他叫了二十几年叔叔的人，真的能无情至斯吗？
　　偏偏就是无情至斯。
　　对于俞简平这样的反应，瑞王爷竟然隐隐心里有快意：他终于绝了他自己的后路，可以后患无忧地上走下去。
　　大喜事，值得吃一只鸭子庆贺。

　　可他被禁了足，鸿大管家也没有飞出去的本事，哪儿来什么鸭子给贪嘴的王爷。
　　俞景然除去王爷服饰往偏厅的塌上一歪，鸿云敲门，进来的不是香酥的鸭子，是位不应当见面的故人，
　　“参见王爷。”
　　地上跪着个柔弱的青衫美人，规规矩矩拜了拜瑞王。
　　俞景然眯着眼，看都不看他一眼：“鸿云说你想见本王，是鸿意没和你说明白规矩吗？”
　　鸿云有一位表兄，后来也进了王府当差，被瑞王赐了新名字，叫做鸿意。
　　瑞王想在弥河旁起一座戏楼，缺个知底的掌柜，也是鸿云的这位鸿意表兄自请出了王府照看。
　　从此兄弟二人一人在王府明处管着起居，一人在小苑香暗处统领三千暗卫，为的都是上京城里顶顶尊重的瑞王。
　　香奴是小苑香里出来的，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鸿意一定是教过的。
　　袁项禹这枚棋子再无可落之处，香奴应该回小苑香里听吩咐，而不是贸然到王府拜见。
　　“兼行不敢忘了规矩。”那青衫美人头更低了。
　　俞景然伸手摩挲自己被皇帝汤药烫到的指节，仍是以目观天：“‘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袁项禹给你取的新名字吗？”
　　香奴颔首：“他说这名字是兵法里来的，不愿我做一辈子的奴才。”
　　香奴的那半肚子的兵法谋略，都是鸿意找人教出来的，难得行伍出身的袁项禹竟然能看得上眼。
　　“愿叫什么叫什么吧。”俞景然不想费工夫听他讲起一个已经死了的棋子，拔腿要走，行到门口又被人拦下了。
　　香奴跪着一步一步挪到他脚下，抬起那双我见犹怜的含情目：“求王爷告知他的去处，兼行……香奴只想最后见他一面。”
　　袁项禹死在天牢里，香奴就是想给人收尸也进不去，想来想去唯有冒死来王府求一求王爷。
　　“你知道规矩的，别让本王心烦。”俞景然瞥一眼鸿云，鸿云就要上前将香奴引到他该去的地方。
　　小苑香的香奴、月奴、星奴们都不该擅自和王府扯上关联，可香奴偏偏还上赶着和王府联系上了，等着他的就不会是什么生路，就连鸿大管家的表兄鸿意也少不得要为他的不合规矩挨一顿罚。
　　可这柔弱了半辈子的戏子忽然刚烈起来。
　　“王爷！只有他一人敬我重我，叫我活得像个人样，他和我说，有朝一日上了战场，我也能是个杀敌的兵！香奴自知见了王爷唯有一死，只求知晓他尸骨何在！”
　　他是唱戏的嗓子，却生生苦出了嘶哑之声。
　　这嘶哑终于让俞景然低下头好好看他一眼。
　　像个男人了。
　　香奴是贱籍，被卖进小苑香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早已过了练童子功的时候，可他偏偏不服，日日刻苦，竟然真成了个角儿，后来又被鸿意教着做事。
　　算起来袁项禹不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在袁项禹之前，香奴这把软刀杀了两个人，个个都是睡梦里动的手。
　　鸿意说此子可成大器。
　　就是这样一个可成大器的人最后走上了死路，为着一个家里养着一个正妻两房妾的男人。
　　“真有这么爱吗？”俞景然掰着美人的下巴，盯着他的泪眼朦胧。
　　“有的人，活不在一处，就想拼命死到一起。”香奴第一次正视了王爷，用他那双害过人杀过人的眼。
　　俞景然被他这句话击中，活着不在一起，死了怎么能不想往一处凑呢？
　　瑞王的死局有个开花结果的生门，生门通向无彰观板正的说教小神仙。
　　俞景然心想，算了，死在一起就死在一起吧，转头看了一眼鸿云。
　　“城东十里有个乱葬岗，你有心就去那里找他吧。”鸿大管家凑在香奴耳边告知了他爱人的去处。
　　而等香奴从偏门走后，鸿云得了俞景然去吃饭前“老规矩”的指示，扬了扬手。
　　角落里出来个黑衣暗卫跟了上去。

　　瑞王爷等了两天也没等来鸭子，施大婶从小黄狗的嘴里夺下一只鸡给王爷炖了——外头皇宫里来的人不许王府人等出去采买，瑞王爷还想吃肉只能吃小黄狗的肉干了。
　　到这个时候俞景然才生出一些后悔了，倒不是为了宣和殿闹的那一出，他是后悔没让后厨在王府里多养几只鸭子。
　　“王爷您别看我，买不来鸭子。”鸿云无可奈何的摊开手。
　　王府的杀手能在重重包围下出府送一对鸳鸯上路，王府的管家却出不去门买一只鸭子。
　　这得怪俞景然自己，他的杀手只会杀人，没有鸿云那样会挑鸭子。
　　俞景然吃了最后一块鸡腿肉，舔舔嘴巴：“第几天了？”
　　鸿云答道：“才三天，实在是咱们王府以前没有这种经验，这才叫您受罪了。”
　　他受什么最，他很有待烹的修养，怪怪在王府里吃了睡睡了吃。
　　“第三天了，快了，”俞景然擦擦嘴，把桌上的骨头推了一推，“别浪费，喂狗去。”

　　鸿大管家自己也熬得难受，平日里他是自在随意，可现在也得跟着王爷憋着。
　　更何况他单知道自己的表兄犯了错，还不知道鸿意受了什么样的罚，严不严重。
　　“王爷，要不我去门口求求情去，好歹让您吃上一顿饱饭吧！”鸿云决心找点机会。
　　俞景然正眯着眼在院子里数蚂蚁，头也不抬地回他：“放心，本王饿不死，你那哥哥也死不了。”
　　鸿云这才放下心来。
　　他跟着俞景然有二十三年了，二十多年间亲眼看着当面巴掌大的小团子长成了如今呼风唤雨的瑞王爷。
　　鸿云知道俞景然所有在暗处的谋略，却从来不觉得他是个心狠的人。
　　鸿大管家心想，王爷这是被逼的，他不这样就活不下去。
　　小苑香是为了活下去，行事张扬是为了活下去，连勤勤勉勉的上朝也是为了活下去。
　　要他死的人排着队，想他活的满世界算来只有两个，一个是鸿云自己，一个离开王府已经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