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烤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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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冷着脸和他对僵持了一会儿，哼了一声还是放开了他。
燃烧的火堆发出轻微的哔剥哔剥的爆裂声，温暖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柔和了眉眼。
“哼！”美人冷哼了声，“姑且先放过你。”
小和尚摸着光头憨憨的笑：“施主是个好人，不会害人的。”
美人瞥他一眼，好气又好笑，故作严肃的板起脸问他：“呐，小和尚，要听故事么。”
真是个傻子，我不杀你，只因我杀不了你。妖怪有什么好坏之分的，在你们眼里，不都一样么？
僧侣双手合十轻轻鞠了一躬：“如若施主肯言，贫僧愿闻其详。”
他天生一副慈悲像，正色起来倒确实是像那高高奉在莲花宝座上的佛佗，悲悯，却并不平易近人。
美人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悲天悯人”四字，这个词在喉头滚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咽下，堵得他胸闷气短，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都听闻出家人三分悯人心，一身慈悲骨。
呸！什么慈悲骨，若真是慈悲，又怎会……
分明是铁一般的心肠，却扮了个庄严宝像，不过是欺瞒世人愚笨罢了。
慈悲？可笑！
陈年旧事如潮信上涌，历历在目。
“和尚，你从那寺里来，可曾听过一物，唤化龙骨？”
他含笑泣泪，滚烫泪珠伴着声声狂笑坠落，在他美玉般的面上留下两道泪痕，像露珠滚落白玉兰。
僧侣见他落泪，不由微微蹙眉，有些手足无措：“不曾。”
“施主，你这……”他掏出一方素帕递予他，“给……”
美人轻飘飘拂开他的手，自己用手背拭干了泪：“不必，我又不是姑娘家。”
僧侣讷讷地收回手，攥紧了手心，洁白的帕子被他卷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你方才问我那化龙骨，可是想起了什么旧事？”他问。
“你不知道便算了，我稍后一并与你解释。”美人晃晃悠悠的坐回小凳上。“你想听什么？问吧！”
僧侣拢了拢裹身的毡毯，也跟着坐了回去。
他瞧这美人着实古怪，又哭又笑的，疯疯癫癫，便是那山下落难躲入他们寺中的戏子，也不像他这般擅长变脸。
可是那戏子哭笑，他只觉得新奇有趣，换了这人，却叫他心口不适，闷闷的，像喉间咽住了一大口干涩发硬的糙面饼。
还有那把伞，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胡乱想了一番，也没有想明白什么，索性痛痛快快问了。
“你说的那人，是谁？”僧侣望着他的眼睛，“你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人回望他，刚落过泪的眼中映着灼灼火光，着实惊艳。
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僧侣觉得他看见了一丝……恨意？
“我三十二年前遇着他，也是这般大的雪，冷得要命。”美人轻轻抚摸着伞骨，“我那时，还未化形，说来好笑，我这一副皮囊，皆是他施与我的。他早已参悟道奥，半步真佛。原来他不过信手渡我，我却还当他……呵，也是，我不过一个深山野地里伤人的畜牲罢了……”
“他予我有恩，我便做他门下童，长伴山门，可怪我生性顽劣，冥顽不灵，净做些鸡憎狗嫌之事，倒叫他徒增纷忧。”
“我在寺里呆了十二年，聆梵颂经，修得半身道骨。那年天下大旱，瘟疫肆虐，他问我借了八根化龙骨，休沐祈雨，甘霖天降，驱了病气。”
“我观那枝上霜院中梅檐下雪，似乎都偏爱他，那么多僧人，偏衬得他眉目如画，我一时大意着了道儿，自此再也脱不开身。”
“他爱众生，我哪里能和众生比。”
“为得佛陀错此生。”
“呵！”他轻嘲，“小和尚，我在这山下等了二十年，你当他亏得了我什么呢？”
僧侣答不上话来，可是美人盯着他目光仿佛刀剑般锐利，他只得硬着头皮，试探着道：“尝闻方丈语＇世人苦于物，困于心，欠于情＇，施主所指的，可是一个＇情＇字？”
美人垂了眼，叹息着应了：“正是。”
“那化龙骨，他损了你半生机缘，你不恨他么？”僧侣问。
“我命中本无缘，若不是蒙他点化，也不会有什么修道机缘。”
“施主！恕我直言，”僧侣一把握住他的手，“你要找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望向他的是一双慌乱的眼，眼中满是惊诧与难以置信，眼白中泛着细微的血丝，墨色的瞳孔微张。
“你……说什么？”
掌中细瘦的手指忽地攥紧，冰凉的五指握成拳。
“二十年前寺里着了一场大火，听方丈说，落的是天雷真火，着的是藏经宝阁，天火烧了三天三夜，才被一场大雨扑灭。藏经阁毁了，来此处上香的人就越来越少，更别说出家了。”僧侣叹了口气，“现在寺里的，还见过那场大火的，大概也只剩下方丈了。”
“那也不能……”美人颤抖着想要反驳，却又被他打断。
“我之所以说那人不在了，是因为，我自幼在寺中长大，这么久以来，从未听说过什么真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僧侣直视着他，“如今寺里，供着一颗佛宝舍利子！”
“这不可能……怎么会，他可是……”美人木然的呆坐，口中喃喃。
“这么多年了，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上山看看？”僧侣问。
美人长睫一颤，如簌簌抖动的蝶翼：“当初，他知晓了我对他的心思，罚我下山，在山下设了禁制，我破不了，只得在这山下苦等，盼着他终有一日会撤下禁制，却不想，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临别前，下着好大的雨，我跪在阶上，求他饶过我，可他只是摇头。”
“这伞，是他给我的，他说路长道滑，撑着伞总会好些。”
“他这个人啊，跟庙里案上供着的佛像一样，看上去耳根子软，心却像石头做的。”
“我倒底还是下山了，山门前有多少级石阶，我就磕了多少个头，可是他啊，根本就不曾回头。”
“他说他爱众生，我亦是众生啊！”
“为何不能怜我，为何……”
“我好恨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烤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