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79、〇七九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眼下，没有时间想别的，得赶紧离开这里。
　　叶恭跟沈破讨来七情剑，对准锁龙桩，用力一劈。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剑刃和锁龙桩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刚刚那一声，只是错觉。
　　连七情剑都没有办法，该怎么带萧诺离开这里。
　　叶恭思索着，就听到一行人迈过门槛，走进房间里来。
　　走在前面的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袍，头发披在肩上，手中一柄拂尘，看上去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模样，身后的术士们喊他国师。
　　国师将沈佳梦上下打量一番，饶有兴趣地说，“你就是那个将我徒弟打坏的宫女？”
　　沈佳梦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本想躲在锁龙桩后面，但是想到萧诺无法躲避，硬着头皮站到了萧诺身前。
　　她壮着胆子，冲国师喊道，“就是我干的，怎样？”
　　“既然没错，就不要怪我心狠了。”国师慢慢敛起笑意，扬起手里的拂尘，默默念起了口诀。
　　红色的光，从国师掌中沿着拂尘飞了出去，直冲沈佳梦而来。
　　沈佳梦吓得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着。即便如此，依然倔强地伸开手臂，将萧诺挡在身后。
　　萧诺对她吼，要她赶紧闪开，可是她不肯。
　　眼看着红光即将撞击到她，叶恭迅速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用七情剑轻轻一挡，将红色的光球劈开，碎成无数片，消散在空气中。
　　国师显然没想到，一个凡人宫女，竟然可以破解他的法术。从招式看，好像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路。
　　他在一旁苦思冥想，刚好留下一个难得的空档。
　　叶恭对萧诺说，“我教你几句口诀，等你脱困后，就彻底忘掉它。”
　　萧诺依照叶恭所言运行功法，木钉上面的符咒，像是一张脱落的纸一样，从上面飘下来。落地的瞬间，燃起一簇火焰，符咒在片刻间化作黑灰，消失无踪。嵌入身体里的几枚木钉，对萧诺不再有任何威胁，随着符咒的消失，轻轻一动，就掉落在地。
　　萧诺在锁龙桩上面，被囚禁了几十年，曾经在塔里清扫的宫侍，也换了十几个。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想不到，他竟然有脱困的一天。
　　他日夜想要的自由，终于拥有了。
　　只听一声惊雷突然炸响，乌云翻滚而至，遮天蔽日。
　　萧诺化身白龙，腾空而起，在云雨间盘桓。
　　空中龙啸声阵阵，整个王宫里响彻回音，“想动我的人，你没那个资格！”
　　声音振聋发聩，夹杂雷声阵阵，令几个凡人捂住耳朵，心慌不已。
　　白龙自空中俯冲下来，目的明确，直指国师等人。
　　国师明白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此时不逃，怕是跑不掉了。
　　当下，顾不上身份，也不管身后的术士们，拔腿就往隐蔽处躲去。
　　身后白龙穷追不舍，国师狼狈逃窜，渐渐体力不支，眼看就要血洒当场。
　　一直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沈破，突然意识到，一旦萧诺手上沾染了血腥，将来的一场杀戮，将势在必行，没有人能拦得住他。阻止这场浩劫的最好时机，就是现在。劝萧诺放下仇恨，迫在眉睫。
　　沈破与叶恭交换一下眼神，点了点头，飞身而起，展臂拦在白龙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白龙怒吼，“闪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大雨滂沱，雨水一滴滴砸在脸上，浸湿了发丝和衣衫。沈破头上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开，淡红色的水流自额间流下，滴落在肩上，染红了衣衫。
　　沈破丝毫不惧，脚下寸步不移，“你不可以杀人。”
　　白龙打量他一眼，冷笑一声，“元神有裂痕，身上伤势未愈，看你这样子，恐怕手里也沾过别人的血。我们本是一路人，你就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沈破眼前忽然浮现出纤云倒地时候的画面，血液喷涌而出，对方笑得诡异。
　　他原本以为，纤云死了，寄身于她体内的南辰会跟着一并杀死，可是，他没有想到，无相无形的南辰，没有那么容易消灭。不然，也不至于让修为至高至强的叶恭，都头痛不已。
　　或许，他和叶恭误闯进这里，一个尚未出现南辰的时间，就是上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尽可能阻止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沈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丝毫让开的打算。
　　白龙见国师等人快要跑远了，不再废话，索性以利爪为武器，向沈破攻来。
　　沈破以肉掌为盾，空手接下白龙凌厉的一招。
　　对决时，双方在施法时产生的气涡碰撞，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越来越亮，直到最终，气涡承受不了压力，砰的一声炸开来。
　　这一次对招，两人都没有使出全力，打了个旗鼓相当。
　　白龙的龙爪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其他。
　　他盯着沈破，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帮着国师？莫非，你失去龙角，就是你勾结国师、背叛龙族，所受到的惩罚？”
　　失去的龙角，是沈破心中无法愈合的痛。只是，他没想到，问这个问题的人，竟然会是萧诺本人。
　　这是不是老天开的玩笑。
　　沈破收回神思，“我不是龙族人，何谈背叛。另外，我与国师素不相识，更无意护着他。我心里想的是，你当真要在十七面前，让她亲眼看着你双手沾满血腥吗？”
　　他原来想好了另外一套说辞，准备晓以大义，说服萧诺。但是话到嘴边，他说不出口。
　　世间本无公平公道可言，他如何能用冠冕堂皇的话，来蒙骗本就心里通透的萧诺和他自己。
　　后来，他想起刚才，萧诺对沈佳梦表现出特别的关注，或许，即便萧诺不是个良人，但至少现在，他心里是有沈佳梦的吧。
　　沈破打算赌一把，为了病逝的母亲，也为了自己久久不能释怀的心结。
　　索性，他赌赢了。
　　萧诺是在乎沈佳梦的，为了她，他可以改变自己。
　　他周身的戾气渐渐散去，变回人形，落到地面。他来到沈佳梦面前，向她伸出手，“我已经自由了。我想回龙族，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沈佳梦有些怕他，手抬到一半，攥成拳头，缩了回去。
　　萧诺不免有些失落。
　　他干笑两声，掩饰方才的尴尬，“也对，在凡人眼里，我应该算个妖物，你怕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既然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就这样吧，我们后会有期。”
　　萧诺不敢再看沈佳梦的眼睛，快速别过头，向叶恭道过谢，随后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向外走。
　　叶恭忍不住去看沈破的反应。
　　他一直对母亲的病逝和萧诺的抛妻弃子耿耿于怀，如今，萧诺没有血洗两族，沈佳梦拒绝了萧诺。想来，这样的结果，是沈破最希望看到的。
　　只是，人、龙殊途，沈佳梦和萧诺，以后大概不会再遇见了，沈破也就不会出生了。
　　那么，叶恭和沈破，就不会有以后了？
　　叶恭忽然有点难过，上前拉住了沈破的手，紧紧握着，生怕他会突然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沈佳梦望着萧诺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慢慢湿润了，猛的大喊一声，“萧诺，别丢下我！”
　　她飞一般狂奔出去，从背后抱住了萧诺，“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萧诺怔了一下，反身揽住她的腰，将她扛在肩上，决然地走了出去。
　　他们的身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
　　叶恭突然发话，“他们马上要走出王宫了，我们赶紧跟上，或许可以找到离开的路。”
　　说罢，拉着沈破，快步追上萧诺他们。
　　萧诺走出王宫，穿过重重迷雾，来到了北海岸边。
　　北海之下，是龙族人的居住之地。而北海之滨，就是叶恭的云阙宫。
　　叶恭和沈破在入水之前，同时看了一眼云阙宫。
　　宫门紧闭着，听不到里面任何响动，不知道有没有人在。
　　叶恭有些好奇，想进云阙宫去看一看，当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可她又怕真的遇见自己，会不会发生一些无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最后，好奇心没有胜过理智，姑且作罢。
　　潜入北海之后，叶恭和沈破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阻拦询问，似乎，这里也没有人能够看到他们。
　　他们跟着萧诺，一直到了海底，龙族所在之地。
　　面对族民们的质疑，萧诺坦然将沈佳梦介绍给众人，“这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
　　许多人私下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反对的声音。
　　“从来没有凡人嫁入龙族的先例，他一定是疯了。”
　　“像他这种不祥之人，就该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早知道他会回来，就应该依道长所言，斩草除根。”
　　……
　　众位龙族人议论纷纷，叶恭总算听出个原委。
　　曾经有位道长路过北海，提醒龙王，百年之后，龙族将会有一场灭族之祸。而引发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就是萧诺。
　　萧诺还是一枚龙蛋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在荒野，如果不是他命大，可能早已葬身虎狼之腹。
　　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族人，却被龙王锁了起来，在囹圄中度过了几万年的岁月。反正他无牵无挂，能够让族人安心，他愿意放弃自由，过一辈子囚禁的生活。
　　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会变得更糟糕。
　　龙王为了一己私欲，将他送给了人间的帝王。
　　以前，他只知道什么是牢狱，而今，他知道了什么是地狱。
　　被钉在锁龙桩上的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或许是上天对他的怜惜，让他在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沈佳梦，宫里分来第十七个负责扫塔的侍女。
　　她陪他说话，逗他笑，还会去御膳房偷吃的给他。
　　如果说，他的前半生是一片黑暗，那沈佳梦就是黑暗中的那轮明月，照亮了他的生命。
　　他无法想象，如果将来没有沈佳梦，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诺听着族人的议论，脸色越来越差。
　　他回龙族，是想和同族生活在一起，也给沈佳梦一个安定的家。可是，似乎没有人欢迎他。
　　“既然你们不希望我回来，就当没有看到过我。”萧诺带着沈佳梦，就要离开龙宫。
　　沉默许久的族长，突然发话，“都是同族中人，怎会不希望你回来。刚好我有一处旧宅子暂时空着，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着。你和人族姑娘的婚事，我会找人帮你操办，不会委屈了她。”
　　得到族长的承诺，萧诺轻信了。
　　而他的一时疏忽，使他犯下一生无法弥补的错事，也将叶恭和沈破一同卷入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