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国庆是一个漫长的假期。
我躺在屋里,日夜不分。
等到回过神来,10月都快过去了。
那段日子,我一点也不想回忆。
行尸走肉,了无生趣,泪无止尽,夜不能寐。
最抑郁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也想过一了百了。但是掉在水泥地上血肉四溅的样子应该非常难看,想到死后许亓明会怎么在人前编排我,我又咬牙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多么痛苦,都要活得比他久、比他开心。
我往嘴里塞东西,努力吃下不饿死。
当我再次拉开窗帘,生命里曾经很重要的东西彻底离我而去了。
那些哭喊、绝望没能淹没我。
如果一个月的时间无法摆脱过往,那就花一年、十年、百年,总能让时间熄灭怒火。
我销掉休假,回归工作,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
只是我的生活里不会再有许亓明和景愿了。
所有社交平台屏蔽双方,删除过往信息。
每天大鱼大肉养着自己,没几天,上火智齿发炎。
工作之余,我盯着窗外的树枝发呆。智齿钝痛令我好几天吃不下饭。
许亓明总是嘲笑我害怕看牙医。
他就像这颗糟心的智齿,时不时跳出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都过去了。
我一直安慰自己,一切都会过去。
可现实是,我心里依然被许亓明折磨着。
他仿佛远程操控了我的人生,不论我吃饭睡觉,还是看见一片垂落的树叶,总会想起他,我们的过往,然后想起那个惨痛的夜晚。
我好恨。
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永永远远失去了某些东西。
我找到牙医拔掉了智齿,又去剪短长发。
镜子里的我开始有一点像我。
就在我慢慢恢复正常作息的时候,常乐告诉我,许亓明回国了。
我嗯了一声,随后岔开话题,不想让她发现我和许亓明的事。
“找时间一起聚一聚吧?”
她的提议,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常乐已是为数不多大学之后还有联系的同学,当初能保持友谊,也是因为她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的心情,非常有分寸。
我不想谈论许亓明,任何与他有关的事情都让我痛苦。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我心意。
在断交43天之后,我收到了许亓明的短信。
“我回来了。”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眼泪,心头一片冰凉。
与我何干?!
我没有理会。
熬了一通宵单机纸牌游戏,眼神涣散,精神崩溃。
又来一条消息:“我暂时不回日本了。”
“出来见个面吧。”
人,真是犯贱。
我感觉自己心底那点蠢蠢欲动又开始了。
他为什么回国?
为什么要联系我?
是因为我吗?
一旦想法开闸,不撞南墙是无法停止的。
我的心,那颗被百般蹂躏过的心,不知长进。
它甚至有了一些期待:人间渣男许亓明会不会痛哭着求我原谅?
这份心情一直保持到大学百年校庆那一天。
常乐和我搭车一起去。
许亓明昨天发消息,他会在学校等我。
我依旧没有回复,但是没有删掉信息。
如果见面,该说什么?
总得拿出我的气势来。
常乐见我一个人忽冷忽热,又怒又笑,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常乐挂着怀疑的表情。“我本来以为你因为和许亓明闹掰会不想参加这个活动呢?你别硬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马上告诉我。”
“谁告诉你我和许亓明闹掰了?”
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眸中倒映的惨白面色,清晰地听见喉咙里颤栗的声线。
常乐愣了一下,说出许亓明前几天和他们聚餐时说出来的。
哈。
哈。
哈。
我小心维护的感情,对他而言,只是下酒时的花生米吗?
他能够轻易说出“闹掰了”,就像他轻易把我定义成丑陋的女人一样。
我让司机停车,扔下足够的钱,头也不回地下车。
常乐想要抓住我,我甩开她的手,无比认真地告诉她,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参加和大学有关的事情了。
初中、高中、大学。许亓明占据了我漫长人生的回忆,索性统统逃开,再也不要有一丝牵扯。
曾经幻想,我们能彼此原谅,重归于好。
是我太天真了。
他对我的残酷,发生的一切都将深深存在于我与他今后的人生,不是我能抹去的。
许亓明,我恨你。
你彻底夺走了我的希望。
我,会如你所愿,今生再无相见。
心,终于熄灭了燃烧多年的欲望。
他是挡在我面前的一片枯叶,使我看不见自己的卑微。
其实,我才是最傻的那个人,那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始终站在原地。
不出半日,我买了一张机票飞往南非,然后一路向北,穿过浩瀚的非洲草原,直至撒哈拉。
待在城市钢筋水泥里的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站在撒哈拉的边缘,会看见一片汹涌大海。
碧浪拍打刀削般的岩壁,震耳欲聋。
在我身后,缓缓挪动的沙丘,藏进白日所有的温度。黑色的岩石,将蓝天碧海白沫隔断在咫尺几步。
几万年来,斗争依旧。
我所经历的痛苦,跟山湖海川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我又是天地间造化的一部分,我便只如一粒海花,也是曾经翻起长鲸的一粒海花。
当我沉迷于海花的幻想时,许亓明正疯了一样找我。
他骚扰一切与我相关的人,殊不知连带和他关系好的朋友我都选择远离。
只要我想,这座城到老都不会见证我和他的重逢。
之后,我直接回了宁城。
老家里还剩下堂舅舅守着葡萄园,园子里的甜柿红了,野鸟掏尽内瓤,徒留一个空壳高高挂在枝头。
我在树下烤红薯,堂舅扔给一串新起的小土豆,说有人找我。
阿欢正躺在那人脚下求撸,我非常生气,觉得阿欢对我的感情不过如此。
刚要发火,阿欢窜到脚边,腻腻歪歪拖住我的脚步。
“它还是这么胖。”许亓明戏谑地看着我。
真是蹬鼻子上脸。
狗东西。
我和许亓明打从娘胎里就认识了。
他能打听到我在这里,不知背后又编排了我多少。
任性赌气的大龄女青年和衣冠禽兽的天之骄子,世道一向偏心后者。
“滚。”我冷静地劝他离开。
他不动,面上有些难堪,但是忍住不发。
“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不需要。”
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都令我作呕,这次我先逃了出去。
虽然根本逃不了多远,可是我的理智已经陷于抓狂,它重新回到那片汹涌的大海,孤单无助,一次次被打入绝望的深渊。
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我听见眼泪淹没耳膜的声音。
人世间的全部都令我无比痛苦。我会在马路上失声哭痛,在人群的光影里,支离破碎。
我所做之事,后果已由我自行承担,不怨他人,唯求今后断情绝爱。
别来找我,别烦我,别惹我。
因为我谁也惹不起,我只能躲。
我有多怕那些黑夜,就有多怕许亓明。
怕他将我狰狞的伤口再次千刀万剐。
“瞿未,你站住。”
停在乡间小道上,风吹稻田,金浪翻飞,鼻尖满是成熟的稻香。
灼热而难耐。
我有开口质问许亓明为什么来找我的冲动,但是我不想知道原因了。
与我无关。
我要他与我再无关系。
就像那本写满少年心事的日记本,被深埋在撒哈拉黄沙之下。我在最后一页写着:许亓明,去死吧,我要比从前对自己更好。
回头一笑:“好呀。回上海再说。”
我带着许亓明回了上海。一路上他几次想开口看我表情不善都忍了下来,我亦没有任何废话可说。
下了车,表明我明天还要工作,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于是直接扔下他走人。
第二天我收到一束百合花,署名许亓明,我交给保洁叮嘱务必扔得远远的,我对百合花过敏。
下午,许亓明在公司楼下咖啡厅堵到偷溜出来喝下午茶的我。
他一副熟人样子,拉开椅子坐下。“还是这么喜欢吃甜食呀。”
胃里的热巧巧如同岩浆,我怕一开口就能点燃自己,再吃了一口奶油压压惊。
“花你喜欢吗?”
“不喜欢。”
“为什么?”
“我从小就讨厌百合。”许亓明皱了一下眉头,“我明天换成玫瑰,我觉得你应该喜欢黄色的。”
“别再送过来了。”
“这次是失误,下次不会。”
“不是花的原因。你有意思吗?”
他好似听到好笑的话,自己先笑了一下,目光灼灼盯着我。
“有。我对你有点意思。”
某一瞬间,我眼前的他和无数回忆里的碎片重合。多情,骄傲,迷人,我追逐过这一片镜花水月。不过而今,我已能分清梦与现实的边界,梦会骗你,不能相信。
所以,我可以毫无感情地中断他的自我催眠:
“许亓明,比之景愿,我事事不如,唯有一点我比她强,我在感情上不拖泥带水,断了就是断了,我不会求你怜悯。你就当我死了吧,别有事没事为我招魂,我没有诈尸的兴趣。希望你好好记得自己的设定!”
阴魂不散,没想到我会把这个词用在许亓明身上。
那一番话不仅没能终止他可笑的行径,他更变本加厉,跟着外卖混进小区。
等我发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他轻易从缝隙里挤进房间。
遇见变态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他,我默默吃起黄焖鸡米饭,突然听到他的话。
“瞿未,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饭里有块骨头磕到智齿留下的牙洞,一阵剧痛。
我颤抖着无法说话。他想要搂过我,我一把推开,“滚!”
“瞿未。。。”
我冷冷剜了他一眼,走进浴室漱口。
流水非但带走不适,反让整个口腔充满血腥气。
“我们重新开始吧。”他靠在门上,卸去了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气焰,柔暖得仿佛十五岁的那个少年。
“不可能。”
镜子里的我已经27岁了,眼下那片青色可能要花很久才能淡去,就如同我淡忘你一样,可是终会淡去,由新的痕迹遮掩。
他生气起来,抓住我的肩膀,问为什么?
我扭头不回答,他一步步紧逼,直到再无退路。
冰冷的瓷砖,像极了乞力马扎罗山顶的白雪,无人知晓它藏住了什么。
他的呼吸贴过,气息不稳,方寸大乱。
我却依然是冷漠的。
我心头上的雪,盖住了爱和恨。
“你为什么拒绝我?你不是喜欢我吗?”
许亓明,从前我忍耐着对你的爱,如今我忍耐着对你的恨,我真怕自己一个冲动捅死你。
“你让我恶心。”我偏过头,他在我耳边咬牙切齿:“恶心,你整整喜欢我快二十年,你现在才来恶心?”
“我从头至尾都恶心你,你是个人渣,你和景愿在一起的时候还出轨学妹。你从来没有在爱情里从一而终过,可是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所以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没想到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花了多少时间克制住自己泛滥的情感,尽心尽力当一个好朋友。
因为啊,我怕自己尸骨无存,我怕自己为爱疯狂失去自我。
许亓明不能原谅我的欺骗,我也不能认同他的失德。从来,我们不是一路人。
“瞿未,你和景愿说过了吗?”他声音沙哑。
“没有。”
“为什么不说?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你在意我,你爱我。”
“不。。。”我推开他的手,这次没有受到他的阻拦。失去支撑,我缓缓下蹲。他就那样看着我,空气一点点挤出这个狭窄的空间,每说一句话,肺泡就像在热油里炸一遍。
“我不想和你,和景愿,和你们有关的事情再有瓜葛。”
“我们重新开始。”
“不可能。”
“我们在娘胎里就认识了,我们父母甚至还订过娃娃亲,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
“许亓明,”我打断他的话,“是你说我们绝交了。”
“我只是说我们不做朋友了,但是我们不只是朋友啊!”他无措地大叫。
“我们闹掰了,许亓明。”
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们不能和好了吗?”
“闹掰的时候,听从了你的意见,这次就得听我的了。”
大概这句话给了他希望,他着急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和好?你说条件。”
“没有条件。”
“你什么意思?”
“交给时间,时间到了,自然就会知道。”
“多久?”
“不知道。”
“你在开玩笑吗?”他似乎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
我从这个视角望去,床头柜上的模型高不可及。
“如果非要我设定一个时间,给一个尽头。当乞力马扎罗山被削平,东非大裂谷被填满,就是你我重新开始的时刻。大概这辈子我是没有看到的机会了。”
许亓明沉默几秒钟,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炸平那座山——不,你并没有打算给我机会!”
他眼底的绝望被我捕捉,心头涌上一丝快意。无法做到吗?你我做不到,但是地球能做到,它只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我给了。你曾有太多的机会。只是现在我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个曾占据我生命的男人,永远不会明白,虽然我控制不了自己会爱上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能控制自己不去违背原则、道德。爱,从来都不是我的全部,我不会因为爱放弃自我。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在我的时间里无法抹平。我一直以为只有死亡能分开我们,而以后,只有死亡能让我们重逢。这一生,不要再见了!”
我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但是我已经说出我的全部想法。过了一会,我能听见他走出浴室,关上了大门。
就像地板上干涸的泪,从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