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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战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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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滚进小镇,西北黄沙满地,黄色的泥土堆积起城墙,苍凉肃穆。
亓官在人间行走多年,还是第一次在马车上看人间景物,颇觉有趣。
只是,这大街上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只有几个零星的小摊子,摊主眼中带着警惕,一直在东张西望。
亓官不解。
帘子外车夫对牙婆说道:“妈妈,最近这镇子不太平,我们还继续走吗?”
牙婆问了声,“怎么回事?”
车夫道:“这几天,一直在打仗,北戎的军队就在城外,慕将军的军队也时不时前来巡查,不太平。”
“你看这街上,做买卖的人都没多少了。”
只见牙婆沉思一会儿,道:“那我们就……”
话未说完,马车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似是被人推倒,亓官的脑袋重重磕在车壁上,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一时间竟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和一群年轻的姑娘们装在一个笼子里。
她们在瑟瑟发抖,低声啜泣,眼中满是恐惧的看向笼外的世界。
亓官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片狼藉的大街。
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死去的人,马车夫伏倒在车前,车帘上的鲜血溅的老高,牙婆从车内探出身子,压在马车夫的身上,脖子上有个大开的口子,里面还在兀自涌动鲜血。
街路上不多的几家小摊都被打翻,蔬菜果品散落满地,几家铺子紧闭的大门被强行破开,铺子里还有人,被士兵拖了出来。
看服装,该是北戎国的士兵。
被拖出来的铺主,尚未来得及俯首告饶,就被一刀刺死。
尸横遍野,不知是谁,燃起了火,点燃整条街道。
北戎国士兵此行应该只是来抓人的,亓官看到他们将女人们都装进笼子里,准备带走,男人则是全部杀害。
这里,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掠夺,值钱的东西早已被转移,只剩下寻常的货品,以及愿意固守在家乡,不愿离去的人们。
凶狠的士兵还在各条街道搜寻,笼子里的女人们啜泣不止,浑身上下写满了恐惧。
此刻,亓官的心头毫无波澜,她也是将军,她知道战争的残酷。军营里需要女人,他们又不愿意用自己国家的女人,只能来这里抢人。
无论在什么时候,打起仗来,对异族的人们,他们总会忘了同情。
只是有些烦躁,这些人要将女人们带回去。这和她素日的习惯不符。
当亓官山还是上将军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把人杀得干干净净的。
再有一个,她也是这群可怜女人之中的一员,她的未来,同样可怕。
尤其在这样软弱的身体里住着,更让她无奈恼火。
但她并不担心,实在不行,死便是了。
等到了地府,先声夺人,将牛头马面痛骂一顿,大家便不会想起,她任务未完成便回到地府的丢人事迹。
这笼子里的女人哭个没完没了,烦人的紧。
不知又听了多少声的哀嚎,总算,这群士兵开始行动,将捕获的女人带回营地。
当装载牢笼的车轱辘开始转动时,女人们不约而同的开始放声大哭,不知是在哭她们满是疮痍的家乡,还是哭自己毫无光明的未来。
亓官的心,依旧是一阵平静。
身为白无常,最常见的就是生离死别,各色死法她都见过,各种惨状她都明了。
人生而困苦,这是她作为神灵,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看士兵打砸的期间,她注意到了一间小铺子,因为从里面拉出来被砍杀的人,她是认识的。
或者说,是王月娘认识。
那是一对夫妻,是刘小山的爹娘。
刘小山刚刚才和她说过,他爹娘在镇子上开了一间铺子,日子越过越好,要来娶王月娘。
世事无常,战乱的年代,战乱的地方,更是如此。
谁也不要憧憬未来,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北戎国的士兵将她们带走,队伍向关外行进。
这副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好歹她还是在这里借住,总归不喜欢有人对她做点什么。
好在王月娘素日里颇受欺凌,导致身形弱小。她在笼子里挪了挪,将自己藏到笼子中心的位置,四周都挤满人。
那些在笼子周围坐着的女人,时不时被看守镇压的士兵调戏,每每发出尖叫,亓官都忍不住想把耳朵堵起来。
一声声的尖叫,搞得她也一惊一乍的。没被这伙人折磨死,反倒要先被吓死。
她手在木板上搓了搓,又往脸上揉了揉,确认她的脸不能看后,这才埋下脑袋,装作一副吓得发抖、不敢见人的模样。
一个笼子里装的人很多,她又长得瘦小,不起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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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如兰赶到小镇时,已是日暮,夕阳照在这个灰扑扑的小镇上,不时有一截烧焦的房梁掉落在街道,更显萧瑟。
有一缕斜阳照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阵金光之中,宛若神祇。
他看着被战火所侵袭的小镇,心头酸涩。
他是个爱国爱民的大将军,在他镇守的边疆,百姓受此侵害,无异于是往他的身上捅刀子,扎的生疼。
慕如兰眼眶微微湿润,嘶哑着嗓子吩咐道,“看看有没有幸存的百姓。”
“是!”
士兵开始往各条小巷涌入,在房屋的残骸中搜索。
“报告将军!还有一个活着的!”
慕如兰忙道:“快!把人救出来!让军医过来!”
这是一个长相憨厚的年轻人,满头都是血,但只是有些虚弱。
刚一包扎好,他就跪倒在慕如兰的马上,悲痛道:“将军,求您,让我参军!”
慕如兰道:“好儿郎,你伤势如此严重,还是先回家,拜过父母,再来投军吧。”
这一句话,叫他直接哭出了声,“将军,我的父母已被杀害,连未过门的妻子……都……”
男子哽咽。
“都已被掳走。”
“我看着他们死去,若是不能亲手报仇,还算是什么男人!”
他放声大哭,戳胸顿足,见之不忍。
慕如兰下马将人扶起,道:“好!今日起,你便跟着我,我定将你的妻子寻回,让你为父母报仇!”
男子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道:“刘小山拜见慕将军!”
慕如兰将人扶起,交给身后的士兵,嘱咐道:“让他好生休养,等到伤势好全了,再编入军中。”
“是!”
刘小山又是一阵跪拜感谢,待到士兵将其带走,副将这才对慕如兰说:“将军,此地只有这么一个幸存者,会不会是北戎的奸细?”
慕如兰说道:“若是奸细又如何?是奸细,更该放在身边才放心。”
“可他若不是奸细,那便是平昭国的好儿郎,我又怎能将他拒之门外?”
“他长相不像是北戎人,你去查查,查仔细了,再编入军营。”
“是!”副将道。
而后又问,“那……我们现在是否追出去?”
慕如兰剑眉一颦,厉声道:“自是要追出去!此地妇孺皆被掳走,我等身为边疆战士,若不将她们救回,怎对得起陛下和百姓的信任?”
说罢挥手,一拍马背,领着人马急速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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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的军营驻扎的离小镇不远,等到傍晚,便已到达。
北戎的士兵看着抓来的女人,个个神情激动,若不是有人一路劝阻,只怕是要直接扑上来。
看守的士兵把囚笼中的女子关进一个大帐,手脚都戴上锁链,派了人来看守之后,就没再理她们。
手脚上的锁链沉重非常,以往,一直都是亓官锁别人,还是第一次别别人锁住。
尤其是王月娘身体虚弱,手脚无力,年龄又小,冰冷的锁链戴在身上,稍一动作,便能感到刺骨的寒意浸染全身,并将手脚的皮肉磨破。
也不知这锁链锁过多少人,上头锈迹斑斑,锈迹中带着殷红的血色,不知是否是血水将它腐蚀。
夜晚的塞外是寒冷的,大家挤在一团相互取暖,不时发出锁链拖在地上的声音。
更多的,是哭泣声。
这些平日里被母亲教导要小声小气的姑娘们,此时一个个放下了礼仪和教养,开始毫不顾忌的大哭。
有几个甚至在大喊,试图想要冲出去,只可惜,刚一走到门口,就被冰冷尖锐的刀锋逼回。
看守进来发了一通威风,顺便调戏了几个姑娘后,得意洋洋的走出帐篷。
哭喊声越发大了。
亓官想要捂住耳朵,还有点想把这些人都杀了。
她武将出身,又是地府无常,自然冷血。
眼神冰冷的看了整个帐篷一眼,最终气恼的将头埋进腿间。
看不见,就权当自己也听不见好了。反正这小手小脚的,也没法子做什么。
刚一把头埋好,就有人来推她。
亓官抬头,看到的是一张长得颇为清秀的小脸,眼中满是精明。
到底还是年纪太小,藏不住心里的算计。
亓官没理她,只看了她一眼,想要继续把头埋进去。
这次没有成功,她叮当拖着锁链,强行把亓官的脸抬起来,低下头,用头发盖住脸,对亓官讨好的笑,“我叫小袖,你叫什么啊?”
出于想看她玩什么把戏的心思,亓官道:“王月娘。”
小袖说,“我看别人都很害怕,你怎么不怕啊?”
亓官把头转了回来,没看她,“这有什么好怕的?”
小袖低低笑了一声,“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她们是镇子上的大小姐,从小不干活,家里还有先生教读书,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乡下丫头,贱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
贱命?
你才是贱命一条。
她亓官山,生是上将军,一统天下;死是白无常,号令诸魂。
生来就出于顶点的人,哪里会和你一样?
亓官心头嗤笑,不愿再理她。
不过小袖似乎没想放过她,她兀自在低声喋喋不休,“在这里,顶多也就是被糟蹋嘛,这有什么可怕的?我爹娘总想把我卖进窑子里,就是为了给弟弟娶媳妇。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把我抓了,我还该感谢他们,说不定将来哪天,我就逃走了,就不用再受家里的控制。”
小袖说的高兴,眼里带泪。亓官内心毫无波澜。
若是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这么悲惨的女子,亓官肯定是要怜惜她几分。只可惜,人间的悲惨远不止这些,看惯了,也就冷漠了。
她起码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农家,还有人生来便是最下等的女支子。在饥荒的年代,动乱的年代,甚至有人生来便是人的食物。
比她悲惨的多了去。
小袖还在说话:
“我们两个联合起来逃跑吧?我一眼就看到你了,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是不怕的。我们两个一起,肯定能逃出去。反正人这么多,他们也没点人数,我们不会被发现。”
亓官侧目看了她一眼,后又将视线收回。
呵,她心头冷笑一声。
这是算计到她头上了啊。
这世道,这年头,谁还会头一次见面就相亲相爱,把性命交给对方?
王月娘长相纯良好骗,这是亓官看了她这张脸后下的唯一一个结论。
逃跑的事情,当年打仗的时候没少干。
没有一个人逃跑的,所有人都会带着一个,不过不是做好兄弟一起跑,而是给自己拉垫背。
这样,就算被抓到,也有个人给你垫后,能逃出去的几率也大一点。
亓官存了坏心,眼皮掀了掀,道,“好啊。”
就看到时候是谁跑出去。
小袖得了亓官保证,坐在亓官身边。
亓官注意到,小袖在看那些低声哭泣的小姐们时,嘴角甚至有一点弯弯的翘起。
又是一个乐得看别人倒霉的人。
亓官并不讨厌她,当然,也不喜欢她。总之,淡漠一词大概很好描述了亓官的内心。
有的女子,出生悲苦,从此便彻底自暴自弃,屈于生活的利爪之下,儿时任父母兄弟打骂,长大了,任婆家打骂;有的人,在悲惨的人生中,还能看到光亮,并为此奋斗不休,最终让她成功。
还有的,便是像小袖这样,自己活的辛苦,见到别人倒了霉,便高兴。尤其是看到那些大小姐们倒霉,那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亓官心头叹气,不关她的事,等到了深夜,逃出去再说。
但她们逃跑的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半夜,一阵打斗声传来。
战马嘶鸣之声、兵器碰撞声、还有士兵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吓得帐篷里的女人们瑟瑟发抖,时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亓官不动声色的再一次把自己挪到了人群中间一个不显眼、却被包围的位置。
果然,在打斗声没过多久,渐渐减弱之时,冲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北戎国士兵,举刀乱砍。
吓得她们花容失色,只能尖叫不休。一时间,帐篷里弥漫血腥气。
不过只砍了几下,就又冲进来几个平昭国的士兵,两相打斗,不多时,便把北戎士兵杀死。后将帐篷帘子打开,大喊道:“快出来!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大家迟疑了一会儿,颤抖着身子,纷纷往外走,亓官也混迹在人群中。
这群女人被聚集在了营地的一方空地上,看着身周陈列的士兵,她们再一次被吓哭。
亓官想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
想来是平昭国的军队追了出来,将北戎的这一小队人马击退,这才把她们救了出来。
这下倒是安全了。
亓官被围绕在啜泣声之中,个子矮小,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吩咐道:“你们派一队人马去城里找马车,今夜先在此地留宿,等到天亮,我们再将她们带回家。”
“是!”
确认自己安全之后,亓官便有些老神在在。跟着人流走,再一次进入了帐篷。
好在,个子小,藏得好,没人注意她。偶有几个看到她傻呆呆的样子,也只当她是被吓傻了,还可怜她一会儿。
这一次的帐篷,不像刚才那般的冰冷,里头烧了碳,暖和些。
大小姐们也停止了哭泣,互相拥抱在一起,默不作声的流泪,感叹自己终被得救的幸运。
亓官找了个角落,窝着睡。
虽然大家一起共患难过,可那些镇子上的大小姐们还是自动把人群分成了两派。
一派,便是她们那些有钱人家的女儿,另一派,便是像小袖和亓官这样的,穿着破烂的小姑娘们。
在这么艰难的地方,她们还非得要分个三六九等,亓官也是服气。
好在她早不是千年前的性子,不然当真要被怄死。
迷迷糊糊间,也睡不好,外头营地里传来士兵们说小话的声音。
亓官为给自己找乐子,自然竖起了耳朵听。
内容竟是关于北戎与平昭那扭转乾坤的一战,亓官有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