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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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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姆斯指的是女性人格中的男性意象,具有正反两种倾向。反面的阿尼姆斯在神话中扮演强盗和凶手,甚至还会以死神的面目出现。
埃莉卡递上一张“万圣节之夜”的假面舞会请帖,顺着阶梯爬升四周展开的大片粉色羽毛,稍有兴致地,进入歌剧院。茂密的丛林从光亮的大理石地板生长出;金色的丝带、帷幔装点着大厅,脚下是深褐色的地毯,一旁是鹅卵石与喷泉。
这个时代的女性独身外出和旅行会面临被袭击和侵犯的风险,因此,乔装成一位男性是获取特权和自由的一个途径。而舞会中,一位优秀的男士则会得到许多女性的青睐。一位涂着红唇、风韵犹存的女士挡住埃莉卡的去路,她的眼神拉丝,手指触碰折扇顶端,缓缓打开羽扇,把脸的下半部遮起来。这扇语在问: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晚安,可爱的女士……”出于礼仪,埃莉卡取下华丽的红帽子,弯下腰,忍住扑鼻的甜腻香粉味,薄唇在对方手背轻碰。
“先生,你的名字是?”女士轻言细语地问道。埃莉卡附耳说话,引得女士轻笑。……半刻耽搁下,越来越多人忍住恐惧,好奇地围观起埃莉卡这身震慑人心的装扮。
埃莉卡借过对方的酒杯,冲人群高举,“敬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和死亡!在这个一切都如同梦幻的世界上,永存不逝,那一定会深自悔恨。世上的万物,世上的人们以及人们的心灵,都要消失,因为它们的美有一部分本来就由这不幸所形成!”众目睽睽下化作一道色泽赤红的烟霞,从人们的掌声中溜走。
歌剧院是埃莉卡给自己预留的养老地。鎏金画长框、水晶吊灯、侃侃而谈的人群、戴着面纱的命运三女神雕像,以及亲自设计暗门。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密道中,准备返回家中,却被小声的啜泣惊动了。漆黑的瞳孔从窥孔中看过去,金发男孩正抱膝坐在祈祷室中。白色丝袜下透着淡淡的淤青。他受人排挤、又思念亡父故偷偷流泪,玫瑰色的唇还轻声念着悼词。
*我看见喜乐天使。在她唇间流出了生命的音乐,她降下地上,给人以和平之歌。那平安和喜乐像音乐一样,流经人的灵魂。
“是谁?这音乐抚慰了我的心灵,您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亦或是返回在凡间的亡魂?我的名字叫克里斯(Chris),是我的亡母派您来的吗?”
克里斯汀慌乱地擦拭掉眼泪,怪不得他如此问,这嗓音似男似女,语气温柔、仁慈又亲切,仿佛幽暗的生命中有一束阳光洒向他,这怎令他不起一丝期待?
祂叹息道:“别再哭了……克里斯,我是来陪伴你的一位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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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卡哼起歌,撑着那艘漆黑的威尼斯小船,行驶在歌剧院的地下湖上。烛光在黝黑的湖面莹莹鳞鳞,一层层水波似光晕,着火燃烧。她并没有称自己为天使或鬼魂,她只称呼自己为一位朋友。若对方要默认她是,她也没法现身,就当是吧。这本该是一个热心的年长女性和一位可怜的男孩的故事,可还是发生了变故。
被愤怒的人群围殴,奄奄一息丢到了湖里埃利克感到冰冷和缺氧,四周一片黑暗,他呼出一串气泡。一阵歌声传到他耳中,手脚好似恢复了一丝力气,他又开始挣扎、奋力向上游去。还差一点!但是他的身体却被怨魂扯住,发沉要重坠湖底……已离近水面了,他模糊隐约地看到了一道红色身影正坐在船上。
死神那摘下手套、捋起袖子的手浸透了湖水,寒彻刺骨,湿漉、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了上去。祂及时伸手,可埃利克竟将污水尽数呕吐在对方精美的羊羔皮靴上,对方还仁慈地取出手帕替他擦嘴。
待埃利克回过神,骷髅的面具咧嘴大笑着嘲弄着他,一截黑发露在夸张的羽毛帽旁,把所有颜色都吸进去了。坏了!面具丢了。他恐惧地捂着脸,正盘算如何跳入水中逃走……
埃莉卡充满恶意、漫不经心地抿着嘴,她看似粗暴地扯过这饱受虐待的家伙,将他的身体压低,迫使他盯着湖面,“侏儒,看来你的水性不太好。告诉我谁让你来领赏金的,你叫什么,否则现在你就得回湖底喝水了。”
埃利克挣扎着无力的躯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忽然,他呆呆地望着湖面的自己和红衣死神,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头晕目眩,——他缩小了!或是说返老还童……“埃利克,你可以称呼埃利克(Erik)!”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时不愿分清自己是谁,不愿意承认如孩童般尖利的声音是从他口中发出。
“埃利克(Erik)……”原本在讥笑中的埃莉卡听清他的声音,身体僵硬,动作都卡停了……这不是要取她人头的刺客,而是一个得了病、等死的孩子!她难忍愧疚,温柔地将男孩搂抱于膝上,拨开他稀疏、苍老的头发,借着火把看清了他的脸。啊!好一张可怖的蜡黄怪脸。
作为人类与天地之间神圣光芒沟通的桥梁——天使的形象是恐怖的。
“埃利克,别害怕”埃莉卡目光停留在相似的残缺上,她颤抖着手摘下了自己假面舞会的面具,两人竟丑陋得如此相似!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半遮面的丑陋之处。在湖面的倒影中,如同抚摸着埃利克的脸。她紧紧抱住埃利克,将自己的面具戴到男孩脸上,她的语气如此柔和、低沉、音质干净得少的。“你可以称呼埃莉卡(Erica)……若不是我肯定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就该称呼你为‘兄弟’了。”
“埃利克,有家吗?”埃莉卡紧张地注视着埃利克,这种离群索居的世界会适合他吗?她相信没有人会愿意好好照顾埃利克的,哪怕他还是个孩子……毕竟……她也经历过这种种不尽人意的世间……这种隐秘的渴望,随着面具的卸下变得明显。这热盼的目光熟悉得叫人哀恸,这般情绪的变化过于激烈,以至于身体虚弱的埃利克都看出来了。
从未有人如此关注、耐心地看他的脸,哪怕是克莉丝汀娜,埃利克差点就流下泪来。这是世上另一个他!他忍着不适,摇摇头,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那与心智不符的小手,整理着只有一簇簇的头发。好在他的衣服也都神奇地变小了。他还不清楚外界的情况,不知道自己的手在琴键上是否依旧灵活还是得重新训练,他得先找到一个比马戏团好些的安身之处。
一番思索后,埃利克回答道:“埃莉卡愿意给埃利克一个家?再好不过了。”
“嗯,埃莉卡的家欢迎埃利克。”埃莉卡强压下欣喜,淡淡地应下。面对世上另一个自己,两人的心思也各有不同。她撑起船,若有所思地唱起一首美丽而阴森的乐章,埃利克掌握旋律后跟着轻轻哼唱……
*但人只爱听那伤心不快、杂乱无章的噪音,他提起利剑,砍断和平使者的手,他还再次提起利剑,砍断歌者的头。我在羞惭之中转过了脸。——《启示录》
歌声渐弱,地下湖旁的小房子逐渐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