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罗马》泫*汐

1、第1章

　　姐姐一向是不让我碰她枕边的相册的，然而今天，她却用微颤的手将相册交给了我，然后缓缓的说：“月汐，打开它。”语气是那样的平缓。
　　我双手接过相册，小心谨慎的看了姐姐一眼，记得以前我无意中碰了那相册一下，姐姐就非常生气。我很害怕惹姐姐生气，导致她情绪激动。因为姐姐自出生起就患有先天性心脏血管畸形，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全家人一直都对她呵护备至，尽可能避免一切触发姐姐发病的因素，让她的性命得以延续下去。一直以来姐姐的病情在控制下还算稳定，所以她看起来虽然纤瘦但却美丽，然而近来病情的恶化不断折磨着她，令此时的她看起来非常的苍老。
　　我忍住心痛，打开相册，里面静静躺着几张照片。照片上那巧笑倩兮的女孩是姐姐，那时的她看起来竟如此美丽！而在她身旁有一个同样笑着的男人，是个外国人呢。他亲昵的搂着姐姐，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容。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因为他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而那眼中的爱意更让人感动。我抽出其中一张照片，无意中翻过来，看见在照片背后写着几个字：吾爱，月影。字是用意大利文写的，难道……我又看了姐姐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在我考大学时，姐姐执意要让我报考意语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姐姐的声音缓缓地在我耳边响起。
　　“六年前，我还在上大学，马卡斯是意大利人，我们学校的留学生。我们非常的相爱，毕业之前他请求我嫁给他，和他一起回意大利，但是我不能，我这病……哎，我不能拖累他。”姐姐顿了顿，叹息道：“这么多年来，他却一直没有忘记我，而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他一起沐浴在意大利的阳光中，健康又幸福。可是我自己知道，我这身体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姐……”听到这儿我难过极了，含泪打断了她，一方面因为姐姐的话痛心，另一方面因为这个男人的存在而震惊。我们姐妹情深，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姐姐却从未和我提起过。
　　姐姐看出了我的惊诧，她拍拍我的手继续说：“最近，当我知道你作为互换生要去意大利时，我是那么的高兴……”
　　她缓缓的笑了，当目光触及照片上的男人时，她竟笑得那样的幸福。“月汐，你要替我，好好的看看意大利，好好的看看罗马，也……好好看看他。”
　　姐姐去世了，她在那天晚上便去世了，老天没有折磨她，在睡梦中她微笑着，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爸妈哭得几度昏厥，我则魂魄似乎离体，只是呆呆的望着姐姐的脸，我知道姐姐是在梦到马卡斯时离去的，那笑容可以证明。难道……爱一个人可以这么深吗？
　　两个月后，带着爸妈殷殷的叮咛和姐姐的遗愿，我来到了意大利。
　　卡比托利欧广场、艾曼纽纪念馆、罗马之神的雕像、罗马废墟、古竞技场、康斯坦丁拱门、特莱维水泉……恺撒大帝和尼罗王、米开朗基罗和贝尼尼……无论是英雄与暴君，无论是艺术家与雕刻家，都已经随着时间而俱逝，留下的，只是无数的石柱、雕像、废墟和凭吊者的惊叹！
　　我低头陷入深思，恍然又想到了姐姐和马卡斯。他说他永远也忘不了姐姐的笑，姐姐的温柔。而姐姐……为了他而离开了他，这是他今生最大的痛。爱，竟可以让一个人牵挂那么久吗？我拿出照片又看了一眼，他的确很英俊，即使只看照片，他也可以算是个令人疯狂的男人，难怪连姐姐那么沉静淡定的人都会深陷爱河。我将照片夹在笔记本中，走出了图书馆。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只是被他们的爱情感动着。
　　“喂！”
　　“啊！对不起！”我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撞到了人！我和他的书本因相撞撒了一地。
　　“我帮你捡！”我蹲下帮他捡着书本，他也随之蹲下捡书。
　　“给你……”我和他的目光在瞬间相遇，我愣在那里。他竟然有那么一双美丽的眼睛，就像两泓深潭般的眼睛。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他也很惊讶的看着我。秋风习习，我们就这样看着彼此，为何彼此间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抑或……我们曾经见过？不，不会。我们是陌生人啊。
　　“对不起！”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关系。”他温柔的笑着，从地上拾起掉落的照片，是姐姐和马卡斯的那张合影。“这位女孩子是……”他忽然皱眉。
　　“我的姐姐……”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原来如此啊！他有一双和马卡斯一样的眼睛！是那么美丽的、温柔的、深情的眼睛。
　　蓦然间，福至心灵，我试探性的问道：“你认识他吗？”我用手指着马卡斯。
　　他细细的打量着我：“我想，咱们需要好好谈一谈。去校外那家咖啡厅好吗？”
　　“好！”我点点头，因为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马卡斯的影子，也许……他和马卡斯有什么关系吧……
　　“他是我的哥哥。”他的手摇动着咖啡勺，“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姐姐叫月影。”
　　我看着这副和马卡斯相似的面孔，终于明白什么叫惊艳感。一个男孩子长得这么漂亮，简直是一种天大的罪过。
　　“没错。”
　　“那你……”他是想问我来意大利的原因吧。
　　“我是来意大利读书的，我的姐姐，她去世了……”我默默的说。
　　“是么！”他有些震惊，像为稳定情绪般喝了口咖啡。“那么你……”
　　“我只是代替我姐姐来看看意大利、看看罗马，你并不需要在意我的，毕竟你哥哥和我姐姐的恋情已经过去了，况且我姐姐已经过世了，所以我不想、也不会去打扰你的哥哥，令他困扰或是痛苦！”我话说的很冲，因为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的迟疑和矛盾的情绪。
　　“我哥哥，他……”他黯然的低语，“他两个月前死于车祸，我们没能把他抢救过来……”我瞬间由悲愤转为震惊，恍然领悟到他眼中刚刚闪现的迟疑和矛盾，是不明白我此行的目的和担心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感受吧。
　　我心中震惊，就像他刚刚听到姐姐的死讯时一样震惊。是天意吗？是缘分吧！他们竟一起离开了人世，留下的只有照片。
　　“我的哥哥……生前曾说过，他这一生唯一挚爱的女孩就是你姐姐。”
　　我抬起头，发现他正注视着我，目光是那么的真挚。我不禁动容，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泛滥。他有些愕然，慌忙递过面巾纸，“对不起，我……”很温柔的声音啊。“我只是想告诉你……”
　　“不，我没事，我只是很感动，我的姐姐和你的哥哥，他们这样的相爱，我并没有感到悲伤，相反的，谢谢你告诉我，我突然觉得姐姐她很幸福。”我连忙说，不想看到他自责的样子。
　　“你呢？”
　　“我啊……”
　　“两位，我们已经到了打烊的时间了，对不起。”服务生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那么走吧！”他对我勾了勾手指，“我们去别的地方，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地方呢！”他已经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了。
　　“咦？那是你的车吗？”学校门口附近停着一辆完美流线型敞蓬跑车──他正向它走去。
　　“是呀。”他回身冲我微笑，用极度娴熟的中文说：“你好，我叫奥里欧斯，你呢，可爱的小姐？”
　　我微笑的望着他，他也会中文呢！多日来的忧伤、阴霾在此刻渐渐散开，久违的笑容浮现在脸上：“我叫月汐。”
　　“上车吧，月汐！”
　　我乖乖的上了车，不知怎么回事，我对他树不起警戒心，我从心底相信他不是坏人……
　　风，将我的头发吹乱，我连忙用手整理着头发。
　　“不用将它扎起来，那样飘着很好看。” 奥里欧斯忽然的话语让我吓了一跳。他轻轻解开了我的发绳，“就让它这么飘着好了。”
　　突来的羞涩感，让我有些发窘，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疑惑的看着他的侧脸，提醒着自己，你只是和他一起，因为你们的哥哥和姐姐。
　　车停了，我看见了一片草坪，正对着一个公园。“那是波各塞公园，里面有个小博物馆。知道拿破仑妹妹宝琳的裸体雕像吗？”
　　我轻摇了摇头。
　　“就陈列在里面。今天太晚了，不能带你参观了，改天吧！”
　　“来吧，坐到这里。”
　　他拉我一同走过去，席地坐在草坪上，我听着他讲马卡斯的事。
　　“哥哥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当初他知道你姐姐的病不能根治，也知道你姐姐可能活不了几年，但是你知道我们意大利人对待爱情是既浪漫又热烈。我的哥哥觉得爱就爱了，也没有办法。在哥哥疯狂的追求下，你的姐姐终于抛下了理智也爱上了我哥哥。但面对婚姻时，你姐姐却退缩了。因为他们婚后不能有孩子，甚至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这给你姐姐的打击很大，执意让我哥哥回国。她认为再浓烈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和空间的阻隔，那时哥哥对她的感情就会淡化。但是，她忽略了哥哥对她感情的深度。哥哥回国后很痛苦，他常对我说‘其实这一生，我虽然不能拥有她的人，却可以拥有她的心、她的爱以及她的忠贞，这就够了，总比现在这样相互折磨要好。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月影一起沐浴在意大利和旭的阳光下，平和而幸福，只是她……不懂’”
　　“好傻……”我轻轻呢喃着，他们的愿望竟是相同的，可是这其中的感情岂是我这个从未经历过感情旅途的人能体会的呢？
　　“是好傻，傻得那么痴。说句实话，我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爱可以那么深。而他们竟因为相爱彼此折磨、深深饱受身在两地的相思、痛苦和煎熬。” 奥里欧斯的声音冷冷的，像现在的晚风吹得我有些颤抖。他发觉了，脱下外衫轻轻的披在我的肩上。“可是事实上它却发生了，你不得不去认同它。”
　　闻言，我转头看着他如星般璀璨的眸子，蕴涵了无限的温柔，我的心被蛊惑了。
　　“……也许。”
　　不知道是哪里开始放起了一首老歌。我们侧耳倾听，大意是：
　　你能否理解为了远离所有只能放弃你的我因为周围的一切都不能给我生活的力量
　　如果你心中还对我有所留恋 为了你的幸福请抹掉对我的回忆能与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小小愿望只有放弃你才能让你自由的飞请忘记我——再见
　　与你说是最无意义的时间但我心中明白这最珍贵的瞬间只能埋在心底深处虽然它留给我的是满身伤痛我爱你但愿你能明白我的爱你能忘却我却不能忘记对你的心永远不变能与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小小愿望只有放弃你才能让你自由的飞请忘记我──再见
　　感动和了悟在我们彼此眼眸深处闪动。不知道何时，他的唇吻上了我的唇，带着温柔和怜爱。脑中像是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我的目的，忘记了我的意义……只有他的吻和那首歌。
　　歌！猛然间我清醒过来，推开了他，看着他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孔，我想到了姐姐。我从没有恋爱过，爱对我来说太沉重了。我不想像姐姐那样，为了爱而痛苦、失魂。心中一个声音告诉我：快快快！逃离他，逃离他，越远越好……否则你失去的将是你无法想象的……
　　不忍再看他温柔、深情的双眼。我跑掉了，为了自己不会受伤，我跑得远远的，可是……为什么心……会痛？
　　一个人在罗马的街头漫步。失落，从来没有过的失落。从来就和做梦无缘，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轻易的就喜欢上一个人，喜欢上他的眼睛，喜欢上他的声音……开始下雨了……忽然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没有人给我唱生日歌……
　　浪漫旖旎的罗马，街道上一对对的情侣相互依偎着，这雨很冷……是的，冷得让我的心快冻结……爸爸妈妈远在天边，而姐姐已经不在了，罗马的街头，只剩下我自己。过去即使姐姐身体不好，也总会在我的生日时坚持为我做一碗寿丝面，然后宠溺地称我为小公主，为我唱生日快乐歌……姐姐……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姐，你在天堂上看见我了吗？姐，你会保护我吗？姐，我该怎么办啊？
　　“穿上。”一件男式的外衣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一直在跟着你。”
　　我抬起头，看着奥里欧斯略带责备和怜惜的眼神，脉脉无言。他拉起我的手，疾步走向他的车。我跟着他，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心奇异的被温暖了。
　　我们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瓢泼的雨，他将车开到了波各塞博物馆。
　　“我不想再待在意大利了。”我扭头看向他，告诉他这个刚刚作出的决定。“等这学期学习结束后，我就回中国。”
　　快餐爱情，我经受不起，因为我没有别人的洒脱。对于每一份感情，无论是友情、亲情，我都小心经营。而这第一次的爱情，我却违背了自己以往的原则。短短的日子里，爱上了这个男孩，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使我为此惶恐且不安。
　　“是在逃避吧……在逃避我吧。”他的声音依然充满磁性，企图蛊惑我的心。
　　“我只是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包括感情。”
　　“你在害怕。”他面向我，“看着我的眼睛，用你的心对我说，说你对我没有感觉……你能够吗？”
　　“我……对你没感觉。”我挣脱了他的钳制。
　　“说谎！难道面对自己的心、接受我和我对你的感情是那么难的一件事吗？”他无奈的叹着气。
　　“姐姐曾经说过，有一种爱情，就像水中的月亮，看着很美，近在咫尺，可是伸手去打捞它时，月亮却散开了。幸福总是太短暂，还长着翅膀会飞，那种爱情让人太苦……”
　　“可是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
　　我摇了摇头，抬手轻触他的唇。他闭上嘴，不是我的手，是因为我脸上无奈的神情。
　　“我走时，去机场送我吧。”
　　来到意大利真是个错误，我想我现在能够体会姐姐离开马卡斯时的心情了。苦苦的，涩涩的，带着难以割舍的留恋……
　　奥里欧斯还站在那里，看着我，灼灼的眼神坚定的说：“我会等你呀，等你回到我身边！”
　　我没有理会他，拿着机票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口哨的声音，有些熟悉的曲调。正是那天我们在草坪上一起听到的那首歌，歌名似乎叫“让你自由的飞”。
　　其中两句就是：我爱你但愿你能明白我的爱你能忘却我却不能忘记对你的心永远不变能与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小小愿望
　　我固定的直视前方，脖子僵硬，脊背挺直，我知道我决不能回头，只要一回头，我就会完全崩溃。我从没料到，短短的几个月，奥里欧斯竟能引起我如此强烈的震撼，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这样紧张？这样心痛？
　　进了候机室，扬声器发出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飞往中国的乘客，请到33号登机口登机……”
　　再见了，奥里欧斯……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喃喃的低语，泪水就这么轻易的滚落……再见啊……不，应该是永别了……
　　一年后。
　　故地重游，我漫步在罗马街头，此时的心境却与上次离开时截然不同。终于不忍再像姐姐一样苦苦压抑自己，寻着心中最深的牵念，大学刚毕业，我便又重返意大利，申请了学校准备在这边继续深造。看清了自己爱他、想他的心，迫不及待地飞来意大利，却又在该面对他时迟疑了，也许这就叫“近人情怯”吧。
　　在奥里欧斯的E-mail中说：每当他想我的时候，就会去我们一起去过的那个波各塞博物馆。博物馆里有一件世界闻名的艺术品──贝尼尼的“掳拐”。此刻，我就站在“掳拐”的前面。在被这座雕塑眩惑的同时，失笑地想到自己的心也是在这儿被奥里欧斯掳拐走了，记忆中不时想起他在机场大声的喊着：“月汐，我会等你呀，等你回到我身边！”
　　他……真的会一直等我吗？他会总想着我吗？
　　我甩甩头，转过身，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灿烂的笑容，大步的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