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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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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康哪里理他,只管一手拉谢孤桐,一手拉单昆,被峨嵋诸女簇拥着,一路出门,又再拖上马,三两下鞭马而去。后面峨嵋诸女也嘻嘻哈哈跟过来。谢孤桐一头雾水,被顾少康挂在鞍上,既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玩,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玩法,满眼漆黑往南跑到钱塘江码头,便见峨嵋诸女租了条船,先把船家轰下来,再朝岸上搭起一条跳板。
两人便又被顾少康拉着,沿跳板上船。后面诸女跟过来,都是年轻姑娘,都是没管束的当儿,又都是慕少艾的年纪,全都往顾少康站立的船头径直攒来,直攒得那条船头重而脚轻,后梢一忽儿翘起来,险些没掀翻掉跳板。等稍微整顿整顿行列,毕竟心甘呆船尾的少,情愿站船头的多,那条船就还是脚轻而头重。
要待就这样开船,那岸上追兵已到。王辽只迟得那么几步,自后面拍马赶来,大叫道:“顾师兄,三师妹在生病,放她上来!”
顾少康踞坐船头,却只是信手挥笛:“开船啦!王兄要不要一起来玩?”
王辽看岸上那船家果然已经推回跳板,正在解缆,更不答话,从马鞍上飞身便扑,一手推开船主,另一手就扯住缆绳,喝道:“放三师妹上来!”
话音未落,缆绳那头的船只还是顺流而下,却是靠船尾的一个姑娘呛然拔剑,极其潇洒的将扯紧的缆绳齐根割断。王辽一怔,看看那船头重脚轻,顺水一流,顿时头尾倒置,刷地把个船尾甩到前面,匆忙把马缰扔给船家,腾身猛跳,半空中抓住橹梢,抢上船去。
那船尾的姑娘却不让人稍息,利剑再挥,几乎没等王辽松手,寒光闪处,又将橹一挥而断,伸足一踢,将斩断的半截木头踢入江心。王辽一惊,喝道:“你疯了!这是在做什么?”
船那头都笑起来。顾少康懒洋洋晃着竹笛,也笑道:“我们在玩呵,这样好玩么?”
“好玩!?”
船尾的姑娘这才收了剑,道:“好玩罢!我们就玩这个游戏,也不要缆,也不要浆,就这样顺水飘流,看什么时候会撞船,要是有害怕的先下船,那就是输了。”
王辽不由冷笑:“果然是好玩得很!只我情愿输了,三师妹过来,我们下去!”
“这就认输了么?”顾少康诧异道:“须知认输下船,也是有规矩的。”
“下船那也得要本事,”船尾的姑娘又解释道:“虽说依大家的身手,在江面上跳一两回船不算难事,但是,如果要加上在离船的那一刹,还要同时能逃掉同船上所有这些人的暗青子,我以为……”
王辽却不理睬这些废话,自顾走到变成船尾的船头上,从顾少康那里夺了谢孤桐,通通通又再走回船尾,便即准备跳船。偏偏这时节四顾辽望,好好一个浆橹繁忙的钱塘江,竟没什么靠得住的大船经过。来往渔船倒是多,船身一小,无不灵敏,眼看这只没人操纵的瞎船在江面上横冲直闯,谁敢往里靠近。
这也就只能一边等着,一边先慰问慰问谢孤桐:“没什么事罢?”
那边单昆也被顾少康放脱,看看船头人多,也往船尾这边走来,以便平衡船身。谢孤桐更是心头如捣,王辽的话说了半天,这才迟钝低头,伸出手腕来看,也是半天才入眼,原来被顾少康捏得,都好一圈乌青了。
王辽看得怒发,还没有代为不平,前面跳船的目标已经出现。却是下游驶上来的一列官船,当先一只,也看不清是什么职衔的几面大旗在风中乱滚,甲板上密麻麻排了两行旗牌仪仗,顶风破浪而来。忙在谢孤桐手心一捏:“准备,跳!”
然而官船却不是等闲跳得的。瞧那排场,似乎还是个不寻常的什么大官。那甲板上弓上弦,刀出鞘,整整齐齐站了两层官兵,突然看见一艘小船无橹无浆,顺流而下,无不诧异。再仔细一瞧,那小船上的人物更不寻常,一二十号人马,几乎人人配有凶器,这一注意到,立刻有人嘶声裂肺地惨叫起来:“刺客,有刺客!”
王辽“呸”一声,只好暂时放弃跳船的企图。他可以不跳,这艘小船却没法不被江流推动,很没眼色地变成“刺客”,粉身碎骨浑不怕,勇往直撞过去。那大船转动不灵,早是慌了一片,一时转舵的转舵,扳浆的扳浆,忙了半天,总算堪堪转过船头,露出宽平的船身,对准小船直擦过来。
船尾三人首当其冲,眼看着就要被大船迎面撞上,擦一个船底朝天。谢孤桐还心不在焉,王辽哪里看得过去,立刻飞身而起,直扑那大船的船壁。那大船上愈一片声叫得惨:“刺客呵,抓刺客呵!”惨叫声中,依稀有官兵头目一声令下,顿时“嗖嗖”声起,一天地羽箭飞射。
这一来居高临下,虽则官兵们弓弦无力,也射得小船上人欢马跳,人人拔剑出来抵挡。只有王辽先行一步,早附在船壁凹处,那箭却射不着,看看小船急流勇撞过来,伸足奋力在舷上一蹬,便将船尾蹬开三尺,这边蹬开,那重一点的船头又撞过来,再一蹬,又蹬开三尺,这才算勉强脱离险境,还不及擦汗,看看小船顺水急下,早已往后飘出一丈,在船壁上猛一借力,忙又飞身回去。
箭雨中才飞到半途,突然劈面一点寒星,居然是从小船方向射来,那种风声劲急,跟一天地的稀松羽箭完全不是一个路道,情急中重剑出鞘,横在胸前一挡,“叮”的一声,就被震得身形一滞,差一步落不到船上。还好谢孤桐就站在近边,心不在焉虽还心不在焉,自然的反应也还是有,随手一拽,连人带剑,拉扯回来。
这一落回船,真是一肚子怒气腾腾,重剑也不入鞘,横在手中穿过雁行般列开的两队峨嵋弟子,就往船头上冲,一边冲,一边怒喝:“顾老二,你什么意思!?”
顾老二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是在不打折扣地遵守游戏规则而已,一旦有人离船,便是暗青子招呼。此时间也不及再跟怒冲冲的王辽解释,当然也不屑解释,看看闪亮一道剑光飞来,玉笛一扬,对了上去。
两人这一纠缠起来,都是名门出身,都是名家子弟,哪怕是在这条破船上,要想分出胜负,怎么也得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再兼以船上的年轻姑娘们意见不一,有的要劝架,有的要助威,数股力道合在一起,愈发波澜壮阔,搅得小船东倒西歪,载沉载浮。
于是又有胆小的害怕,胆大的激动,胆子不大不小的要求大家冷静下来。一时害怕的也叫,激动的也叫,要求冷静的更不得不叫,一片混乱中,只有船尾的谢孤桐跟单昆看见,前方又来船了。
这次要撞的是艘漕船,虽不及官船体大,装了满满一船的粮米,实沉沉压在江上,似乎只差着数寸就要没进水去,却比官船还举动不灵,看小船七歪八倒而来,甲板上霎时间一片声呼。
好在有了王辽的前车之鉴,这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做。等到两船靠近,单昆飞身起来,便趴在漕船船沿上,往这边猛踹小船船壁。一踹之下才发现,跟上回毕竟不是一码事,这次多了两位一流高手在小船上过招,脚底下那是多大的劲道,一踹没踹动,跟漕船一挤,体内就是极其清晰的一声响——
咯!
小船上的打斗则是在另一声闷响中,才停将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两条船是怎么撞上的,是怎么就把船尾的谢孤桐跟单昆两人给撞飞出去,没了影子的,但听嘭的一声,漕船那边船身一震,好在树大根深,还没怎么打紧,小船却没那样坚实,顿时船壁上裂了一块,有江水渗入进来。
这才有人知道害怕。原来十几号人马生长内陆,又多是姑娘人家,倒有十号朝上不通水性,看江水从裂口处源源涌入,漫过翘起的船尾,一直倒灌船头,立刻淹没各人立足之地,待要寻找干地,往船尾才一跑,裂口处吃重下沉,那水倒进得快了,这样一惊,反而叫不出来,零星几个尖嗓门才一起,忽然想到不过是一场游戏,都卡断在喉咙深处。
只有顾少康单足跳上船舷,执笛而笑:“好玩罢?好玩罢?”
“好玩个屁!”王辽边骂边沿着船舷乱找,奈何也不通水性,只能拍着船边干叫:“三师妹,三师妹!”
靠漕船的船舷那边水花一响,一个湿漉漉的人头冒将出来,却是谢孤桐踩水而出,一手把单昆扔上漕船,一手拉住小船船沿,看看船上的人都还呆在那里,不由一声断喝:“还不跳船,找死呵!”
那船上十几个姑娘被这一喝,才清醒过来,要待就此下船过到漕船那边去,那漕船上本来沉重,哪肯再载这许多人,僵持中早有人吹响救生号角,呜噜噜一片响声惊动,设在沿江的救生船闻迅赶来,这才将姑娘们救出困境。
按游戏规则,这些姑娘自动出局,就算是认输了。认输有认输的规矩,需要被其他坚持住的玩伴暗青子招呼。但这一回顾少康于船舷上潇然而立,也不知是被仍留在船上的王辽看守住了,还是见大势已去,索性放弃掉这个游戏,居然没再严格执行,朝离船诸人打出什么厉害暗器来。
姑娘们便都是无惊无险,安然离开。最后除了顾少康仍在局中,便只剩下王辽,没足踝站在一片渗进来的江水中,去拉水中的谢孤桐:“三师妹上来!”
谢孤桐一摆手:“我不打紧,王师兄赶紧也过去罢!”
王辽只是摇头:“我怎么敢走?留这个顾疯子跟你在最后,让人不能放心。”
谢孤桐看他一眼,伸手抹干鬓边水珠,忽然一笑:“王师兄此次东来,好象一直跟我要有什么话说。”
王辽一怔,也便跟着笑了:“果然三师妹冰雪聪明,这一次来,确实有事相求。”
“什么事?”
一问一答之间,两个人居然也不管那救生船上一片声催,就一个泡在水下,一个站在水中,好整以暇聊起天来。只是救生船还可以等,那小船载了半船冷水,被谢孤桐单臂托住,却不是件轻松的事,王辽笑一笑,也只得长话短说:“我不幸闯了点祸,眼看着这次武会中就要发作,只能托庇于三姑娘门下。”
“为什么找我?”谢孤桐也回得简洁:“我又不是武会管事的。”
“我只觉得三师妹才靠得住。”
谢孤桐得此评语,倒是意外。更意外的,是这样的事本在东道主职责之内:“你是客人,在这场武会里面,自然除比武之外其他若有毫发损伤,都有我家作主承担,何必多此一问?”
“我只要三姑娘亲口应承。”
“我应承了。”
王辽再不说什么,拱拱手,也不走那踏板,身形拔起,凌空度过小船。这一来小船上便只剩下顾少康,看那样子还要再游戏下去。谢孤桐看看小船上所有人等都已得救,腰部扭伤的单昆也从漕船上了救生船,也就不再拖延,手一松,小破船失去支撑,往江中迅快沉落。一直挺立船舷的顾少康这才有所动作,等那船舷就快沉到江面之下,猛一发力,就踩得小船一翻,一个底朝天,带着一船江水,“叭”的倒扣在江面上。
这一下游戏便又可以再进行下去,只见那小船高高覆着一个船底,虽比船面小了不少,载着顾少康这样瘦精精的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稳稳当当,被东流浪头一路拍着,顺风顺水,一路去了。救生船还没走远,一起看着,只见前方水花一翻,却是谢孤桐追将下去,水乡女子身手不同,怕不有江鱼那般滑溜,波涛中只闪几闪,一手搭上船帮,再一蹬腿,也窜上翻船去。
顾少康看她上来,不觉摇头:“我这拉皮条的差事,似乎……当然喽,人生贵得适意,尽力就好,至于成败……”
谢孤桐一把抹掉脸上的水:“二哥哥,你还要玩下去?”
顾少康嘻嘻而笑:“你不还在船上么,我又没赢。”
“好了,”谢孤桐道:“再往前出了杭州湾,就是海口,风大浪大,再不罢手,真要出人命的。”
“那又怎么样?”
“会死人的。”
“那又怎么样?”
谢孤桐一时无语,看他半晌,又道:“二哥哥,你是有什么心事么?假使,假使你……或者还当我是个朋友,可以托付,或许我可以……”
“敢情我是又一个王辽了,”顾少康鼓掌笑道:“也要托庇于你杭城三霸天的门下!”
谢孤桐却不生气:“二哥哥,我俩本来是一样的人。或者你不知道我,可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之前不懂,自那出戏后,也该什么都明白了。”
“是么?”顾少康十分讶然:“那你倒说说看,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连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有弄清楚呢!”
谢孤桐忽觉一阵疼痛上来,缓缓道:“我们都是活得太认真的人。这世界的浮华喧嚣呵,他们将毒药当成美酒痛饮……”
顾少康倒抽一口凉气。
“只有我们在乎,”谢孤桐低声陈述,忽有两滴泪水滑落脸庞:“只有我们俩……我们在乎,那些背后的,真实的,然而也永远也找寻不到的……什么东西。我们绝望,疯狂,孤僻,看不上这个世界,要跟他背道而弛……”
“你,”顾少康呻吟道:“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谢孤桐于泪光中微笑:“可是我没有办法去向别人陈述,哪怕是……他,我也只能告诉他,因为我母亲去世得早,所以才会这样失意……我只能这样说,哪怕他就是那个将在尘世中搭救我的人。”
“这么说你已经得救了。”
“你也一样,”谢孤桐微笑道:“是不是?”
顾少康一怔,也就笑了:“倒也……是的。”
“那天看戏我就知道了。你躲在大红袍的身躯里,是那样自满自足。我只不懂现在……”谢孤桐一蹬破船:“玩出这样疯狂的花招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就是……为了得救呵。”
“得救?”
顾少康伸笛一指江面:“只要这个小破船一直往下飘去,往下飘去,飘到风大浪大的海面上,我就得救了。”
“什么意思?”
“那时候小船上的人死了,我就得救了。”
谢孤桐疑惑地看他。
顾少康解释道:“死的是一个姓顾名少康混号混世魔王或者顾疯子的人,可是,在遥远的京城,李二先生的班子里,会有另外一个人精精神神地活过来,他的名字我现在呢还没有想好,至于容貌,要唱戏也不能毁容,要不……”
“要不就象当初我一样,从头到尾涂一脸油彩?那不是个办法。”
“可我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再想想,也许……”谢孤桐打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透湿:“二哥哥,我好冷。”
两人赶紧靠岸。好在江边尽是落叶,不费多少事凑拢一堆,向岸边渔船借了火,就地取起暖来。谢孤桐褪去湿衣,紧紧包裹着顾少康的外衣,尽力向前靠近火头,还是冻得牙齿直抖:“也也许,我我们能够想到办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