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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苏州难平(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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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的月圆,将夜幕染上了朦胧,眼前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薛子安死后,天仙楼立刻被人翻了个底朝天,据说药人册也被人搜了出来。昆仑派一向不爱与人争抢,逍遥派尽毁,药人册多数落到了一剑山庄手里。
苏瞻洛抬起头。
天仙楼已经被人砸了大半,那鎏金的大招牌也被砸得稀烂,只剩残破的笔画在皎洁的月色中萧条着。
春末夏初的夜风透着凉意,消去了白日里暑气的沉闷,却散不去心中的阴郁。
薛子安曾经问过他,想不想当武林盟主。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已经记不清了。
身后的小尾巴跟着他止了脚步,地上拖出了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为何跟着我?”低沉的声音荡在幽长的街道。
孟醒抿了抿唇,“谁要跟着你了,我只是……”
“那就回去!”
暴喝声让孟醒如同雷劈般僵在原地,一张小脸的血色褪尽,煞白煞白。
苏瞻洛再不管他,头也不回地踏进天仙楼的废墟之中。
孟醒猛地回过神,跑了两步去拉他袖口。
“楼会塌的!”
苏瞻洛生硬地甩开他,孟醒跌到一旁,顾不得废墟的渣滓刺进手掌,又冲上去拼了命地拉他。
如此三番两次地拉扯之间,一个小小的物什从苏瞻洛怀中掉出,落在了孟醒脚边。
他蹲下身捡起,见是一只金色的流苏,流苏的尾部染了血,已经发了黑。他展开手掌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掌心,用手背拭去了流苏尾部他染上的血迹。
天仙楼不复当日盛景,碎石木块铺满了前不久还络绎不绝的人道,旧日里灯红通明危楼如今却摇摇欲坠。
破碎的招牌落在脚边,死了。
孟醒将突然呆滞的苏瞻洛往外面又带了带,才将擦拭净的流苏递过去,还给他。
月色笼在他的眉骨之上,在眼窝投下深黑的阴影,却有一滴透明的水珠从阴影的最深处划出,在朦胧的月色下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线。
孟醒的动作僵了僵,苏瞻洛伸手接过流苏,低声道了句,“抱歉。”
孟醒又一呆,撇了撇嘴,“我是吃饱了撑的,出来散步。”
苏瞻洛微微侧过头看他,一双苦涩的眼弯了弯,染了几分暖意。
“孟醒,”他道,“你觉得,变强有意义吗?”
“要没有意义,”孟醒答,“那怎么会那么多人追求药人的一甲子内力,追求盟主地位,追求登上高位,一呼百应?”
“以前,我为一剑山庄卖命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功夫不成火候,好几次险些有去无回,”苏瞻洛看着手中染了血变了色的流苏,“现在,我功夫日益精湛,成了一剑山庄副庄主,甚至险些成了武林盟主……”顿了顿,干涩道,“可我却觉得不如以往。”
“那时候,阿秋会缠着我给她看新做的药,晏亭会炫耀他写的字作的画,再往后……碰见薛子安,他会拉着我陪他喝酒,赏月,逛庙会……”
孟醒看着他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可现在呢?”他自嘲地笑着,“我不知阿秋生死,晏亭心机深沉地早已不复如初,薛子安……”他阖眼仰头,“不谈也罢。”
“更可笑的是,”他道,“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别人替我一步步算计好,送到我手上的。”
孟醒眼神明灭,“薛子安?”
漫长的沉默回答了他的疑问。
孟醒理了理思绪,刚要开口,眼角却瞥见了一抹寒光,霎时冷汗惊了一身,手脚麻木地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寒光离他越来越近!
苏瞻洛反应极快伸手将他带到身旁,二人往侧一闪,泛着寒光的匕首便狠狠没入了地中。
随即一个黑衣人从暗处影影绰绰地闪现,操着一把小刀便冲着孟醒的喉头而来。
从他的身法与神出鬼没的身形来看,苏瞻洛第一时间明白这是一个尸人。
近日与尸人搏斗的次数不少,苏瞻洛不费什么力气便擒下此人,却一个没注意,尸人拿起那个匕首朝自己的喉头狠狠划去。
黑色的液体喷了一地,尸人也随之慢慢干瘪下去。
孟醒犹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具尸体,却见苏瞻洛的身子陡然塌了下去。
“你伤口裂开了。”他上前扶了一把,却被苏瞻洛推开。
“无妨,我能走路。”苏瞻洛摇了摇头,“倒是你,你们师兄弟最近惹上了什么?”
“毒拐教死了两个,还剩下一个,”他低声道,“极有可能与你们与一剑山庄的恩怨有关。”
孟醒一怔,“他要知道这些,为何不早些动手?”
苏瞻洛拧了眉头,“不清楚,不过他们既然有了第一次,必然有第二次,”他看着孟醒,“这段日子你们师兄弟若是不嫌弃,可否搬来我院子里住?”
孟醒被他盯着,脸上泛起了浅浅红晕,同他一手的血肉模糊,一并沉默在了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中。
白墨听闻要收拾包袱搬来的消息,乐得上颠下颠,连夜收拾了包袱搬到了院里,酒久和殷满满帮着忙拾掇了书房,从阁楼里搬出褥子和床被,直忙到了后半夜才算安顿下来。
尽管一张不大的卧榻要两人共睡,但白少却还是乐得上了天,一个晚上吵得孟醒迷迷糊糊,梦里都是白墨的欢呼雀跃,大早起来头痛欲裂。
院子里洗漱过后,回到正厅,那张大圆桌上早早坐满了人,热豆浆、包子、油条、粢饭糕等点心一一陈列桌上,据说是酒久大吃货从全城搜刮来的顶好吃的点心。
白墨和殷满满挨得很近,或者说是白墨贴得很近,近到一旁的孟醒牙酸得不行。
酒久在旁边戳了戳苏瞻洛,“满满再过一月就及笄了,该操办大事了。”
苏瞻洛陡然想起薛子安同他说的,愣了愣,道,“那你呢?”
酒久也是一怔,转而展眉笑了,“我那个话唠主人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苏瞻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交给我最后的命令,是让我护苏公子周全,”酒久垂下了眼角,那双凌厉的眼此刻显得温暖起来,“等这件事彻底结束了,我便算还尽了恩。”
苏瞻洛注目看她,“薛子安……真的死了吗?”
酒久眨了眨眼,作恍然大悟状,“也是啊,我那个嘴跟王八一样欠的主人还不一定是死是活呢,定能活得比王八还长。”
“那阿秋呢?”
酒久摸着脑袋干笑起来,“那个……不清楚啊,你瞧夏公子都不清楚的,我哪能清楚呢?”
苏瞻洛心里陡然升起了奇怪的想法。
阿秋是被薛子安带走的,如果薛子安一开始就打算输给他,那么没必要按他说得一般用阿秋治病……但阿秋却一直不见踪影。
薛子安抓满满是为了逼他,那么给他看苏瞻秋的头颅也是逼他……但薛子安没有为难满满的意思,那也更不应该为难阿秋才对,所以……
思及此,苏瞻洛看她的眼神狐疑起来,“酒久,薛子安的计划是不是还没完?”
酒久一张脸垮了下来,“别问我了……”
这个时候,殷满满的话语突然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苏公子,”殷满满道,“逍遥派解散了,我手上还有大伯留下的一些余款,想在这附近做些生意,苏公子自小从这里长大,不知有什么推荐?”
苏瞻洛一愣,“你不回青城?”
殷满满摇了摇头,“故地徒增伤感罢了,比起这个,我倒是挺喜欢姑苏的风土人情,想留下来。”
“如此这般……”苏瞻洛摸着下巴道,“我倒是认识一个酒肆的老板,他家的酒酿得不错,却没钱租门面,落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一顿,看向她,“满满,你若是手里有些闲钱,不如与他们老夫妻二人合开酒肆,如何?”
“你说的是那个在很深很深的巷子里的那个?”白墨道,“就是我和师兄步子都没踏进去,屋顶上就哗啦啦掉下来一堆尸人把你带走的那次?”
苏瞻洛失笑,“就是那个。”
“好啊好啊,”白墨乐颠颠,转头对殷满满道,“我认识那个地方,一会儿我带你去。”
酒肆的事情极其顺利。
老夫妻膝下无子,看着殷满满觉得可爱得紧,便干脆认了做干女儿,将酿酒的秘方一并告诉了她。
万事开头难,殷满满手中的银钱有些紧缺,苏瞻洛拿了自己这些年来省下的银子也一并投了进去,殷满满感动得无以复加,当即定下日后若成事必分他三成红利。
白墨在城中跑了好几日,晒黑了不少,苦头吃了不少,却也齐全地找来了各个地段、各个价位的租铺。
货比三家之后,二人决定将铺子定在靠河的纵走的大道旁,这条路由于乘船的原因,走的人极多,却因为不是主干道,所以价格不算昂贵。
苏瞻洛熟悉本地人,帮忙找来了几个小工,挑挑拣拣,留下一些干活麻利,人又老实的,教了他们方子,再加上原来酒肆里的几个老伙计带着做工,上手很快。
酒久不知从哪儿捣鼓来了个算盘,一板一眼地计较着银钱进出,据扬刀说,原来酒久就帮着村里人算账,这会儿算是做起了老本行。
一个月之后,酒肆红红火火地开张了。
老夫妻的手艺很好,酿出的酒酣醇浓郁,价格也不贵,卖得是薄利多销,受到了不少老百姓的拥戴,如此一来,来到酒肆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刚开张那两天。
老百姓讲得多是吴语,让来自巴蜀的殷满满一个头两个大,更妄论离得更北的白墨,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就算旁人得空来搭把手都赶不及,由是,殷满满的及笄礼连同白墨的弱冠礼都草草应付了过去。
薛子安的事了结之后,晏亭并未在姑苏停留,而是加急赶回了扬州。临行前,殷满满的酒肆正在筹办的当口,人手紧缺,苏瞻洛借此为由留在了苏州。
一年有余,酒肆终于走上了正轨。
老夫妇年纪大了,便将酒肆全权交由殷满满与白墨打理,分红只要口粮的份,殷满满极其过意不去,横竖自个儿没亲没眷,便拿孝敬父母的份儿孝敬二老。
两个老人乐得脸上的褶皱都连在一块儿,当即拍板一定。
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