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弯初夏》轻睫

1、第一次爱的人

　　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

　　马路上日影斑驳。

　　这个南方都市的夏天总是很奇怪，不时会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马路上突然出现的一只鹦鹉一样大的苍蝇，或者医院里新诞生的一个三条腿八只眼睛的女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古代巫师邪恶咒语的产物，穿越时空坠落在现代的都市森林，然后幻化为一个个恐怖的童话，在汗臭和香水混杂的空气中爆炸开来。但是这样恐怖的童话并没有吓着谁，相反地，就像垃圾堆里的烂梨子臭鸡蛋倍受苍蝇的青睐一样，它们也倍受无聊的现代人喜欢。报纸和电视台争相出高价悬赏征求这样的歪瓜裂枣。报料的人拿它们换取几十到上千不等的酬劳，报纸和电视台再拿它们吸引读者和观众的眼球，然后换取滚滚而来的广告费，而广告商们则翘着二郎腿乐颠颠地看着那些读者和观众们争先恐后地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往他们的口袋里塞。这真是一条有趣的食物链。

　　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口袋里的鸡响了。

　　我给自己养了两只鸡。一只诺基亚，红色超薄的机身很像大众眼里的我，窈窕淑女的模样，清清纯纯活泼可爱。这当然是为熟悉我的大众们准备的，里面有我的老爹老娘七大姑八大姨同学同事邻居当然还有领导的电话号码，手机铃声当然都是舒缓自然的曲调，悦耳动听绝不嘈杂搞怪的那种。

　　还有一只黑色的摩托罗拉，机身超薄，线条流畅挺直，这代表的是一个刻薄的我，轻巧个性不转弯。这里面的人就比较复杂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马路上认识的，火车上认识的，酒吧里认识的，地下通道里认识的，大腹便便的官员，妖艳清冷的女子，老富婆的帅气情人，最经典的还有一个在纽约地下铁认识的小偷。铃声也是稀奇古怪，小孩的尖叫，劳动的号子，泼妇的吵架骂街，清晨集市的叫卖，甚至还有类似男女□□的声音。这些有的是网上搜罗来的，有的是偶然的录音。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我心理不那么干净，思想不那么高尚，这一些我都承认。其实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个阴暗面，它幽灵一样隐藏在僻静漆黑的角落，不时跳出来逗你一下，不同的只是有的人敢于承认，有的人不愿面对而已。

　　大多数时候，黑色的摩托罗拉都是闷在抽屉里不见天日的，我不愿让它的吵吵嚷嚷暴露在大众面前，所以上班时间只带着红色的诺基亚。但是散步和旅行的时候我就只带着摩托罗拉，而把诺基亚丢在家里，为的是好好享受闲散扰攘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感觉，暂时彻底逃离那些烦人的夹七杂八的工作和生活琐事。

　　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是班得瑞的《寂静之声》。如彼动人的曲调此时却把我吓了一大跳。它不该在这个时候响的，因为正常情况下，这只可爱的红色诺基亚这时候应该躺在卧室的抽屉里。我绞尽脑汁地回想，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把它也带上的。

　　《寂静之声》还在无休无止地吵着，我只好接了起来。就在那一秒钟的瞬间，我的表情由懊恼转为惊喜。

　　电话的那一头，是林睿。我大学时代苦苦单恋了整整三年也没得到的男人。

　　“我的好想想，在哪里呢？想我没啊？”林睿居然一改以往严肃正经的模样，这样调侃甚至有点煽情的语气吓了我一大跳，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之间又贴近了一步？
　　“我在街上瞎逛呢。亲爱的睿哥哥，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这是一个流行暧昧的时代，而我也不能免俗。曾经对我不理不睬不冷不热的梦中情人来套近乎，要是以往，按照我的性格，我会反甩他一巴掌。但是林睿不一样。他不像那些虚浮的年轻小伙，明明不爱，还洋洋得意地跟别人大玩暧昧，以此来炫耀自己的魅力，满足自己可耻的虚荣。从一开始，他就很明确地告诉我，不爱就是不爱，所以不能给我留有任何遐想的余地，这样我才会死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他不知道，他这样坚决分明的态度反而坚定了我喜欢他的决心。

　　“哟，想想，说什么呢，睿哥哥我可是天天都想你，日想夜想，吃饭想，上厕所也想，甚至跟老婆□□的时候都在想你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有点发慌，不小心栽了个大跟头。一看脚下，不知道谁把下水道的井盖打开放在路边了，还好只是绊着了井盖，要是一脚踩翻到下水道里去才叫惨呢。不过，我的心思并没有在井盖上和下水道里，也没有去琢磨是谁做的缺德事，甚至没有留意到膝盖上一点点冒出的血。我有点精神恍惚，有一些话，说真也真，说假也假，真真假假就像一团迷雾。

　　“想想，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电话的那头很着急的样子，语气里充满了关切，听起来很真诚的样子。

　　“你结婚了？”我的语气很生硬。空气中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古龙水的味道，它们若有若无地冲进我的鼻孔，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算是吧。当时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没有通知你。”很久之后，林睿才断断续续地说着。

　　本以为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会伤心的，可是我发现我只是神经抽搐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然后用诙谐甚至很轻松的语调调侃他：“何方美女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我们视自由为生命的林大帅哥甘愿舍生取义呢？”记得曾经在哪本小说上看过，女人甘愿为自己所爱的男人付出一生，而男人甘愿为自己所爱的女人付出自由。

　　“什么美女不美女的，娶到家里都是一样。对了，想想，我们可是有三年没见了吧？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林睿的声音极尽温柔。

　　“不知道。也不想猜。”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耸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心里陡然一动：他跑到这个城市来了么？他为什么到这里来？出差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找我干吗？只是老朋友叙旧么？

　　然而我还来不及想清楚，就被肩膀上凭空冒出的一只手吓了一跳。这只手很白嫩，微胖，不像是流氓和抢匪，我的大脑飞快地判断着，应该是干部，要不就是暴发的富商，他会是谁？很明显，像我这样的小编辑，不会有什么高干或者富商的朋友。

　　我没有转头去看，一把抓起这只咸猪手，用劲往后一甩，只听得啪的一声，然后便是一串呻吟。

　　“哎哟，疼死我了。乔喻想，你怎么这么狠呢？”林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发现林睿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三年不见，林睿脱了一层皮似的，变得白白净净，也胖了一圈，恍惚间我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头褪了毛的猪。

　　“没这么严重吧？”虽然看到林睿背后粗壮的树干，想必撞得不轻，我还是故作轻松地问他。

　　“没呢，跟你开玩笑的。像我这么魁梧，还会被你这小丫头伤着不成？”林睿说着站了起来，但是两簇眉毛依然疙瘩一样的拧着。

　　我忍着笑，问他跑这来干嘛。

　　“还不是想你了，特意来看你的呗。”

　　“少贫嘴了，跟你说正经的呢！”

　　“真的，而且以后就呆这了，再也不走了。”

　　“工作呢？怎么办？还是本来就是调过来的？”

　　“走吧，我知道你下午不要上班，到我那里坐坐去。”林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把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搂着我往前走。古龙水的味道忽然浓烈起来，我才发现原来这股让我不自在的气味正是来自身边这个曾经的梦中情人。

　　从古龙水的气味中回转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他的怀里，于是很别扭地挣了一下，却没挣脱他的手臂，只能顺着他往前走。可是，我真的无法挣脱吗？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挣脱而已。

　　“这是幸福吗？”我在心里问自己。我知道，这不是我要的幸福，也不是属于我的幸福。但是我却无法拒绝，不愿拒绝。

　　是对曾经未能实现的爱情梦想的补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