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矶歌》婧瑶

31、甜泪

　　“寞郎，今日让姬沫随您一同去战营可好？”

　　摇扇的素手突顿，锦王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透过铜镜看着轻启薄唇的佳人，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疑虑。姬沫只当未察觉，指尖轻旋，挑起锦王额前的一缕长发利落的绾入髻中，神情专注的如同虔诚的佛前祈福。

　　“你怎知我今日会去战营？”烫金滚边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动，锦王状似无意的开口，调子出奇的平淡却莫名的令人不安。

　　姬沫扶冠的手忽的一窒，眸子垂的更低，下意识的逃避从铜镜里反射出的凌厉目光。不知为何，仿佛被那双目光射中，便会彻心彻骨的寒，姬沫心头一跳，不禁暗叹，自己饶是这个男人的枕边人也终究逃不过身份的桎梏，他是王呵，生长于帝王家那天生的王者霸气，岂是自己一个寻常女子可以企及的？

　　“寞郎，姬沫是看到您昨日见过戚将军后便吩咐准备甲胄，又不寝不休的研究了大半夜地图，所以才斗胆揣测今日会去战营督战。”贝齿在红唇上咬出一排印迹，方继续说道：“寞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可以如此靠近您，恨不能分分秒秒陪在您身侧，所以才罔顾妇德想随您同去战营，若您不许姬沫也无话可说。”

　　姬沫始终低着头，尚未梳理的青丝贴着柔美的颈项垂在身上，掩去了她大半面颊。刻意的藏身锦王身后，不愿意让他借由镜子看出她的尴尬狼狈，姬沫的声音到此时已然哽咽，她兀自强忍着，力图掩饰自己的脆弱。这一切落在锦王目中平添了许多动容，多久了，他谁也不可信任的生活着，为了所谓的道义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生活里不停的希望又失望，他以为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他动容的，可是姬沫的一番话仍是让他微微的湿了眼眶。

　　“哎。”潇洒的收扇，回身揽住佳人纤腰，锦王顺势将面颊贴在姬沫的小腹上，巧妙的擦去眼中的水汽，他压低了声音故作暧昧的打趣儿，“姬沫，我靠着你竟能隐约嗅到娘亲的味道，你说可是你老了？”

　　娇躯儿一颤，姬沫慌乱的看向锦王，却只能看到他头顶尚未束好的狮形黄金冠。心里如同打翻了吊桶似的七上八下，她不知锦王此话是何用意，说她老了，莫不是红颜弹指风华尽，他可是嫌弃了？可是不应该啊，他明明和自己定下了半年之期，半年一过，便可以两两携手山林，过着神仙般逍遥眷侣的日子，他素来重诺，断不该毁约。对了，若是他胜了，只手擎了天下，他便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九五之尊谁不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有几人可以如先皇一般终生专宠，那时自己还会是他的姬沫么，怕是连卑微的素姬也做不得。一时间，百样心思流转心间，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是！无论如何，锦王不能赢了这场征战。

　　感受到姬沫身体的颤抖，锦王恶作剧得逞般的哈哈一笑，自行离开她的小腹，动手将发冠束好扶正，此间任由姬沫呆愣在一旁，眼神散乱而无所适从。直到他悠然起身，故意擦着姬沫的身体缓步走过，错肩的刹那，他的声音云淡风轻的飘入她的耳中，“娘亲是我此生最信任的女人。”

　　几乎在同时，朵朵红云挂上了姬沫略显苍白的面颊，她欣喜的转身，紧紧的打后面环住锦王的腰，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浸入锦王的衣衫。她不做声，锦王也不开口，听着她低低的啜泣，他只是浅浅的扬起嘴角，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收入袖中，只留下一枚扇坠儿荡在袖口外，牡丹样式的紫玉泛着温润的色泽，一圈一圈晕开，分外好看。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锦王终于有所动作。莹白的手拍了拍环在腰上的玉掌，他侧头抵住姬沫的前额，温和的笑开，“姬沫，本王的肩头可湿了好大一片，你难道打算水淹锦王爷么？”

　　隐约一声闷笑，夹杂了一丝抽噎，姬沫这才松开双臂，抬起面颊，大概是看了锦王的杏黄袍被自己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肩，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臻首埋的更低些，手指也在衣下绞做了一团。锦王哪里肯容她躲开自己的视线，单手钳住她的纤巧下颔，微用巧劲便使姬沫的脸直直的暴露在他的眼中。只见好一个水样人儿，素净的脸上湿漉漉的黏着几根发丝，眼圈鼻尖都是红彤彤的，恰似用上好的朱砂涂抹而成，菱唇有些肿却因此越发水润。锦王轻柔的替她拂开脸颊上的发丝，“碧儿的这盆洗脸水来的可是及时，快让她进来吧。”

　　噗哧一笑，姬沫抬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遂走到木门前打开了房门。碧儿福福身子便娴熟的将清水半满的金盆放在木架上，然后把搭在盆沿上的方巾浸入水中，摆净。

　　“碧儿，交给我吧，你去准备些早膳，记得清淡些。”接过方巾，姬沫压低了声音吩咐，可是碧儿还是听出了主子的不对劲儿。

　　“姬主子，您…”

　　“碧儿，你主子吩咐你去准备早膳，还不快去。误了本王的事情，你能担待？”闲适的晃出内室，锦王知道姬沫不想让碧儿看出她的泪颜，便端出王爷架势替她解围。果不其然，碧儿别说是缠着姬沫刨根究底，就连在素姬斋里多待片刻，她也不敢。惶然见礼，小跑着出了房门，生怕一个不如意，锦王直接把她遣到阎王殿里做丫头。

　　递上纳干的方巾，姬沫直视着锦王，眸子里有数不清的情愫，也分不清是嗔怨还是感激，总归少不了爱意。“寞郎，换身外衫吧，这件都污了。”语罢便欲去取新衣服侍锦王更换。

　　却不曾想锦王一把握住了她的皓腕，“无需更衣。倒是你最好快些梳洗一下，找一间长衫换上，把头发也绾成书生样子吧。”

　　姬沫不解的抬头，“长衫？”不过转瞬，她便明白了锦王的意思，“寞郎，你…你同意我去战营了？”

　　但笑不语，锦王凑近姬沫，轻轻的在她额间映下一吻，“军中人杂，你还是换上男装的好。”顺手捏了捏姬沫的粉颊，锦王想了想又道“把我让你收好的软甲穿在长衫里面，今天与萧营会有一场硬仗，我不希望你受伤。”

　　泪盈于睫又让姬沫生生压下，她恭敬的敛衽一礼。回身，一颗珠泪悄然落下，只是，这泪并不苦涩，反而透出丝丝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