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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笼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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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最后一次探望菅野时,他孤零零的坐在病床上,凝视着窗外出神。
审神者同样看向那里,只有一片高远的天空,空荡荡的无法触及。她故意敲了敲敞开的门。
“菅野先生,我们来看你啦。”
男人回过神来。
“是七重小姐啊,不好意思刚才发了会呆……这里真是太无聊了。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去和可爱的女孩子约会……我快无聊死了。”
他喋喋不休的抱怨着,这些话A每次来都会听一遍,以往只想菅野先生大概真的忍受不了医院,但是他刚才那个眼神……
菅野是在镜子夫人成为妖怪的次日醒过来的。
遗忘了自己曾身化鸟雀的经历,也不再被亡者会的经历所影响。A猜想那是因为他的身体仍然活着,然后镜子夫人做了什么救了他。
不过那具体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了。
“我刚才去见了医生哦,医生说菅野先生很快就能出院啦。”
A故作轻松的说道,她刚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同行的龟甲贞宗已经抬起椅子,把它挪到窗户边去了。
打刀笑容清爽:“主人,请坐。”
两边有什么区别吗?审神者瞅了瞅,好像只是距离病床的远近区别。
“那个医生……哼,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又不敢和老头子说查不出原因,就知道让我住院观察糊弄人。”
菅野想起来就生气,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饮酒过度”差点猝死。这几日来看他的老友,听到他说“出院后喝酒庆祝一下”,个个都是面色如土,他要是再多说一句,就直接开溜了。
“等我出去了,七重小姐和我去喝酒吧,叫上朝利和瑞人,现在也只有你们会和我一起去喝酒了。诶诶,难道以后要戒酒不成……?”
他想着以后的悲惨岁月,哀叹不已。但是这一次少女没有应允下来,她露出为难之色。
“其实这次来,是想和菅野先生道别的……我要回家乡啦。”
“……这么急?”菅野有些意外,“你不是要找人吗?还有一振太刀……这么快就找到了?”
A含糊其辞:“恩,都已经找到了。”
“那找朝利的事也办好了吗?”
少女沉默下来。只有这件事,是她对这个时代唯一清楚地、既定发生的历史。在青行灯的百物语上,武士曾描述过他与理子之间的事情,他会知道理子在等他,但那绝不是现在。
该如何开口呢?
菅野看出她的犹疑,没有追问下去:“七重你的家乡在哪儿?好玩不?等我出院送你呗,正好散散心。”
他说着瞥了一眼龟甲贞宗。这个青年一直以主人称呼少女,那个巴形也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族至今仍保留着家臣制呢?他体内的好奇心都要燃烧起来了。
想来本丸?龟甲贞宗微微笑了下:“这恐怕不行,那是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有多远?在国外要坐船吗?”菅野不以为然道。
大概是时间与空间双重意义上的遥远吧。审神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下意识看向打刀。
她已经很少再向刀求助了,不知所措的眸光让青年心神摇曳起来。他信口就来:“那里禁止外人进入,就算主人允许,菅野先生也是不可能踏足的。”
还有那种地方吗?菅野有些纳闷,他只有无奈的挥挥手;
“好吧,那就祝你们一路顺风,下次再过来时记得找我玩啊。”
“这段日子里,多谢菅野先生还有平太郎先生的照顾了。”
审神者向他鞠躬致谢,当她与龟甲贞宗走出病房时,一个护士小姐拿着礼盒擦肩而过,审神者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菅野先生,这是寄给你的东西。”
“恩?是谁的?”
“不清楚,没有署名,也没人看到是谁送过来的。如果您不想要的话,我可以替您扔掉。”
“不用……我看看是什么。”
后面的,A听不到了。
她越走越快,龟甲贞宗稍微加快了步伐,轻轻松松便与主人并肩。
“那就是镜子夫人说的,给菅野先生的道别礼物吧。”
审神者比他更清楚那是什么。她轻轻答道:“恩,里面……是菅野先生以前送给她的偶人。”
她看向窗外,天空下什么都没有。她听到龟甲贞宗惋惜的说道:
“菅野先生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搬走了吧。连礼物都退回来了,真不知道是残忍,还是温柔啊。”
那位蜘蛛女郎也没有告诉审神者他们,自己将去哪儿。也许是朝比奈镇,也许是很久之后辗转才去的那里。总之一个妖怪想要隐蔽自己,再容易不过。
菅野此生,恐怕再也不会和她相逢了吧。
所以……能和想要在一起的人,一直一直在一起,真是人间幸事。
审神者不再犹豫:
“我们去找朝利先生吧。”
……
朝利雨月站在湖边,这里太冷了,他将手揣进袖中。
野宫瑞人指着那个小小的土坡,神情十分冷淡。
“她就埋在那里,和她一起找到的尸骨实在分不开,就埋在一起了。”
朝利雨月合掌拜了拜,将之前准备好的花摆在坟前。他看起来很认真,也很尊重,没有半点对理子的鄙夷,却也——
没有丝毫的爱意。
本该如此。他与理子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那个孤独死去的女人,可悲地在遗书中留下遗愿:谁都好,请将那个男人带到她的坟前吧。
但是请不要告诉他……永永远远,都别告诉他,这里埋葬着的人,有着这样的心愿。
将遗书交给野宫瑞人的女人,刻薄地说“真是矫情”。
野宫瑞人感到了刺痛。
他没有留下遗书,不是没有愿望,而是他的遗愿,比相约自杀的艺妓更加卑劣,他连在在死后吐露的勇气都没有。
正因如此,他对理子的心愿感同身受,她的渴望、她的矛盾、她的自卑……于是在朝利雨月询问理子的坟墓时,他答应带他去。
除了他,不会有人,再去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完成愿望了。
我已经做到了。
野宫瑞人在心里说,疲倦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等到自己死去时,会不会有一个人,替自己完成那个心愿呢?
“希望她来生可以幸福快乐。”
朝利雨月说道,野宫瑞人觉得可笑。今生不幸,来生就会补偿吗?不……这份遗憾,永远都无法填补吧。
“她不会幸福的。”
理子啊,原谅我。
“再也没有比她更会骗人的女人了。一直很受男人欢迎,但是每次和我提起时,都说在这里很寂寞。很会撒娇,也很粘人,约定自杀的那天,她很开心,和我说一定要拉好手绝不要松开。”
“不久前,我拿到她的遗书,才知道她原来一直在等另一个人,甚至死去了,也希望那个人能来这里见她,这个骗子。”
“她也许更想和那个男人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只是她再也等不到那个人了。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湖面上,渐渐起了雾气。
良久,朝利雨月才说:“如果她在等那个人,又怎么会与你约定呢?”
即使是虚假的也好,只要在那个瞬间让我被骗就好。野宫瑞人曾这样乞求着。但也许,理子也同样这样祈求着。
即使是死亡也好,只要在最后,也一起就好。
好寂寞啊,瑞人老爷。多来看一看我吧,多陪一陪我……想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是……她曾经无数次在耳边的喃语。
野宫瑞人感到无比的寒冷。
是这样吗?是自己失约了吗?
“也许她不是在等那个人,只是在等一个可以接纳她的人而已吧。不过……”朝利雨月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世了,也无需太过追究了。”
湖水忽而起了潮,冲刷着岸滩,天空也晦暗下来,接下来,大概要下雨了吧。朝利雨月对着墓碑,郑重的重复道:
“祝你来生,幸福快乐。”
一阵大风,他所送的花,被吹散淹没在浪花之中。
……
雨点落在了脸上。
审神者还没有仔细感觉,带着体温的白外套就落在了头顶,同时也挡住了眼睛。
“下雨了吗?不用遮,找到朝利先生我们就……”
“他好像不在这里。”龟甲贞宗说,有点不情愿的补了一句,“不过巴形倒是在这里。”
审神者手忙脚乱的把外套调整好。她张望了一下,宽阔的湖边,确实只有她的薙刀孤零零的站在理子的墓前。
“奇怪,巴形怎么没有和朝利先生在一起?”
因为打算今天就结束所有的事,她叮嘱巴形今天跟着朝利雨月的。A双手抓住白外套的袖子,免得它被大风吹掉。
然后一溜烟的跑向薙刀。
“巴形!”
直到主人靠近了,薙刀才察觉到,迈开步子向她走去。龟甲贞宗跟在审神者的后面,双手抱在胸前,挑衅的看着薙刀。
“直到主人呼唤才发现吗?真是不合格的家臣。朝利雨月呢?这可是主人托付给你的任务,不会第一次单独做任务就搞砸了吧?”
“这是第二次。”巴形淡淡的说道,第一次是他在医院保护菅野。他扶住审神者,替她挡住涌动的大风,“主人,朝利先生和野宫先生已经先行离开了。”
“诶?那、那知道他去哪儿了吗?我还没有和他说……”
“已经不需要了,主人。”
巴形低头看她,他的表情有些严肃,还有些矛盾,像是为什么而犹豫着,令审神者有些不安。
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但巴形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平静地将朝利雨月与野宫瑞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之后,我看到了濡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巴形摇了摇头:“她只是告诉我,理子已经听到了她想听的话,决定去转生了。她也会陪理子一起去。”
“‘我才是最后接纳理子的那个人。’她是这样说的。”
审神者哑然失声。
这算什么?从青行灯的百物语,再到地狱中的数年等待,甚至委托她来到这个时代,到底是朝利雨月的哪句话,打动了她,让理子放弃了这份执念?
也许、也许……她并不是那么想要朝利雨月,只是想要一个人陪着。只是个性的偏执,让她没有看清?
这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这件事不用我说真是太好了……野宫先生主动谈起,难道这件事也是必然发生的?只是历史上的理子没有听到吗?”
审神者想来想去,“也许我没有干扰到历史”的侥幸心理终于占了上风。她决定暂时别去多想了。在庆幸、喜悦……重重情绪平息之后,审神者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我们……该怎么脱离这个时代啊……”
面面相觑,不得而知。
龟甲贞宗说道:“也许濡女还没有走远。”
“但是我们也叫不回她啊……”
“主人你不觉得,和理子纠缠的那个尸骨很可疑吗?濡女相传可是溺死的女人,说不定就是那个尸骨……”
龟甲贞宗微微一笑,他刚刚推出一点刀身,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不好意思……刚才去送濡女,来晚了。”
烈烈的风声中,这个声音异常清晰有力,还很熟悉。A脱口而出:
“B子小姐!”
在岸滩另一头,不耐烦按住自己头发的,不是B子又是谁?她朝审神者张开双手,把少女抱了个满怀。
“辛苦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的视线越过怀中的人,与两位付丧神对上,只剩下一片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