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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曹杜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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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曹杜别离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归来
——胡兵《过去来》
我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在回校的路上。来到上坡岭时,路灯朦胧,山影巍峨。上坡岭就像是我记忆的门,我每走一步就感觉离我和杜春烟共同的记忆更近一步。我想起和她一起学习、散步、春游,一起吃路边摊小吃,一起在凤鸣客栈住宿、打牌、拥抱的点点滴滴。
借着路灯,我在靠近山体的路的里侧看起她给我的信。打开她给我的信时,我双手轻轻颤抖。信写在蓝色信纸上,上面上的话我一辈子都没有忘记过。
曹树阳:
不知道这封信会以何种方式给你,但我还是想写信给你。我有话要对你说。自去年9月初来到凤鸣中学复读,我很高兴认识你,很高兴第一天就成为你的同桌。我第一眼就记住了你这个眼睛大大、满脸真诚、面貌憨厚的男生。和你在一起,有过很多快乐时光,尤其记得和你一起春游,一起吃路边摊小吃,一起在凤鸣客栈的日子。我还很感谢你为我辅导数学。当我知道你曾经冒雨到我家给我送试卷时,当我看到你因为我晚自习没来听数学老师分析试卷而为我做了那么详细工整的解题记录时,我多么感动!我很感谢,我单调的复读岁月里出现你这个默默的温暖的男孩。我也曾祈祷,我们这种默契和温暖可以永恒地维持下去。
你给我的信改变了我的生活。当看到你写给我的炙热的表白信之后,我曾经高兴地哭了一个晚上,虽然第二天见你时,我还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知道吗?我又高兴,又害怕。因为,我答应过我爸爸,考上大学之前不谈恋爱。而我爸爸,坚决反对我和这里的男孩子谈恋爱。他说他有心结,我爷爷曾经在这里被残酷批斗,他讨厌这里的人,除了萧家。
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爸爸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之后,第一次在我面前暴怒,还打了我一个耳光。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大话西游》里面说,快乐总是短暂的。也许人生就是这样的吧。
曹树阳,写到这里,我好难受。
因为沉船事故,我爸爸被抓走了。爸爸在被抓走之前告诉我,他可能会被判十年甚至更久。我妈妈也会受到牵连。现在我全家陷入危机中。很多人说,我爸爸是坏人,我坚决不信。你知道吗?我从小身体不太好,我爸妈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看到他们因为我那么难过,我真的很心疼,很心疼。我现在18岁了,不能再让我爸妈操心难过了。我的家崩塌了,我该努力撑起这个家。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上天把我劈成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我爸妈。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纠结,这么痛苦,你也不会这么难过。
你知道吗?我和你同桌,一共256天。256天,好漫长,也好短暂。漫长得像一辈子,幸福的一辈子。短暂得像一场路过,悲伤的路过。
曹树阳,可能我得和你说再见了,虽然我会非常难过。可是,我还得说再见。也许只能怪造化弄人吧。对不起。再见,曹树阳。
曹树阳,请你记住我,记住你生命里曾有我这样一个女孩路过。也请你忘掉我,忘掉我这个不称职的恋人。
再见!保重!
杜春烟
XXXX年X月XX日
信上的部分字迹已经化开了,我知道,那时杜春烟流过的泪水,滴下的眼泪。看到最后,我用手紧紧地攥着信,扶着路灯杆嚎啕大哭。我知道,我即将失去我最心爱最美丽的女孩,即将失去我最纯洁最宝贵的感情。
全世界都在我的眼睛里模糊起来,我心中只剩下悲伤和绝望。我回望杜春烟家的方向,山已经把她挡住,现有的阻力已经把她挡住。她要听从她爸妈的话,和我彻底告别。她未来会和别人在一起,会和萧准克或者杨在民在一起。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突然,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我面前,接着出现杨在民冷酷无情的面孔。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冷酷和丑陋。他嘲讽我,凑过来看我的信。看到信上的部分内容后,他非常愤怒,大叫一声,让身后两个粗壮的成年男人摁住我,发疯一般抢我的信。我死死地把信抓在手中,放在肚子下,趴在地上,用身体保护着信。
杨在民像饿得两眼发绿的恶狗抢骨头一样抢我的信,但都失败了。他开始像疯子一样踢我的背,我的手,我的头。我双手拼命地护着信,决不放松。杨在民踢得气喘吁吁,趴在路灯杆上休息了一会,又边骂边踢我。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我感觉自己是死,也决不能让他抢走杜春烟给我的最后的东西,决不能让他拿走这封信去杜春烟家人前面破坏我们纯洁的爱情和羞辱杜春烟。
杨在民累坏了,使劲地想把我翻过来。我拼命挣扎,就是不让他们把我翻过来。杨在民用脚踩着我的脖子,朝我头上吐了一大口口水。
“你他妈的疯了是不是?打不死是不是?好吧,去死吧,反正你也没戏了,别再让我见到你!尤其是别让我看到你靠近我表妹!”他恶狠狠地骂道。说完跳起来,在我的背上无比沉重地踩了一脚。我听到一声脆响,感觉背上的骨头被他踩断了。
他们得胜凯旋般大笑,迅速上了车。车子轰鸣着急速向杜春烟家的方向飚去。
半小时后,我恢复了部分体力,挣扎着翻过身来,躺在马路上。天上全是繁星。我清晰地看到北斗七星。偶尔有车子经过,但无人在意路边躺着的一个血肉模糊的少年。我艰难地抬起双手,颤颤巍巍地抹掉嘴角的鲜血,借着路灯杆挣扎着爬起来。我感觉全身酸痛,脑袋像被灌了生猛的辣椒水。我摸了摸自己的背,还好,脊椎没有断裂的迹象。
我用红肿的双眼看了看上坡岭的上方,杜春烟家的方向,一切都非常模糊,叠影重重,仿佛她和她家根本就不存在。我想起,我寄居在亲戚家时,曾经被村子里的孩子王殴打,挨打之后,本就贫血的我看东西就是这种模糊的感觉。
我扶着路灯杆站了很久,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了看我左边的山,想起我和杜春烟曾经在这里跌倒,那是我第一次拉了她的手。她还跌倒在我身上,我和她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我痛苦而又甜蜜地仰望着我们曾经跌倒的地方。
我又想起,我父亲和我,她爸爸和她,我们四个人在上面交谈、争吵。我和杜春烟不顾一切地抱在一起,那是我和她在我们父亲面前最公开最直接的接触。我还想起,在凤鸣客栈,我终于勇敢地抱着她,她在我身上哭泣了很久。
我们曾经跌倒过、曾经坐过的地方像磁铁一样吸引我,我顾不得身上的伤和全身的疼痛,像瘸子一样一拐一拐地爬上山。我爬到我们曾经坐过的亭子里躺着,看星空灿烂,听山鸟翠鸣,任凉风吹拂,直到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半夜里,我被凉风冻醒,环顾四周,除了阴沉沉的山和亭子里发黄的灯光外,什么都没有。我艰难地起身,向悬崖走了几步。路灯像发黄的纸,马路像一条巨大的黑蛇,一辆笨重的大货车从上往下疾驰而过。我不再敢往杜春烟家的方向望去,因为那样只会让我更伤心。我从另一条路下山,来到公路上。我和父亲住过的宾馆的招牌还是亮着的,但大门已经紧闭。
我一瘸一瘸地往凤鸣河走去。路过奔雷网吧时,我从网吧前台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
我艰难地穿过凤鸣中学补习部,来到凤鸣河边的古塔旁。
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我听见公鸡的叫声。
我仰望着古塔,古塔像一只巨大的冲天而立的宝剑,镇守在凤鸣河南岸。
我用眼睛去寻找塔顶的黑椒树,他们维持着一贯的风姿,迎风而立,孤傲不逊,像一对恋人。我感慨,如果我和杜春烟能够像他们一样,永不分离,遗世独立该多好啊。但是不能,我抹掉眼睛。
古塔啊,古塔啊,你陪了我一年,你里面有什么呢?我突然很想钻到塔里面去。
我钻过古塔外围生锈的铁栏杆,来到古塔门口。木门上了铁锁。我捡起一块大石头,猛烈地砸向铁锁。锁被我砸开了。我推开笨重但仍未腐朽的木门,一沉刺鼻的气味向我扑来。我定了定神,最终打着打火机,走进古塔。古塔里很黑暗,每一层只有两个非常狭小的窗户可以透光。我顺着里面的旋转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
我气喘吁吁、浑身酸痛地爬到古塔最高层——七层。这一层供奉着石雕佛像,墙壁上有已经褪色的佛教壁画。我定定地看着这些超脱的壁画,想起小时候村子有老人去世时,和尚在超度亡魂之前会在死者家中的墙壁上挂满画有各种地狱、阎王景象的佛教画卷。那些地狱场景,和尚口中念叨的经文,一股脑儿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坐在地上,通过一旁的窗户看着外面风景。
太阳还没有升起,远处还看不见人的迹象。凤鸣山就如一头死去的巨兽,卷曲着身体。凤鸣河就像一条沉睡的巨大的白蛇,横躺在古塔和巨兽之间。
我点起一根烟,久久地吸着,但感受不到烟的滋味。
在凤鸣中学教学楼楼顶发呆时,我常有一种纵身一跃的冲动。今天,坐在古塔顶层,我也有这样一种冲动。我知道头顶就是黑椒树,窗前就是平静的凤鸣河。我仰望县城中心,朦朦胧胧看见一排排不高的房子。我隐约推测出杜春烟家的地方,杜春烟所在的地方。
再见了,杜春烟,我最爱的姑娘,我心中的天使,我手扶墙壁,对准凤鸣河,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