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案志》时岁邪

5、04

　　“万高岑？”段天纵隔着一堆胭脂打量着站在柜台后的矮小男人。
　　万高岑正在对账，算盘却打得不甚走心。听到有人找自己，他抬起头看向段天纵，神情憔悴地颔首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兄台找在下何事？”
　　段天纵将腰牌递与他看：“你同钱昊、曹兴及秦学义乃结拜兄弟，三人死亡前夜都与你在一处，你当时可见他们有什么异常？”
　　万高岑似乎受三位结拜兄弟的死打击颇大，神色悲痛地摇头道：“那时候怎么会想到是如今这般状况。都说是孟三娘的酒害了人，我现在也是不敢再喝了……”
　　段天纵收回腰牌：“你那三个兄弟都说同孟三娘私定了终生，你可知道这事？”
　　万高岑恨道：“若是早些知道，或许我那三个苦命的兄弟就不用死了。虽说我们四个是兄弟，但我这胭脂铺子离酒居远，我是鲜少去酒居的。”
　　“你竟没收到过孟三娘的手帕么？”段天纵挑眉。
　　万高岑又是摇头：“别说手帕了，我连那坛宴春都已经送到衙门里去了。”
　　段天纵想起那日宋小钗喝完酒之后的醉态，忍不住泄了一丝笑意。蹲在城南孟三娘酒居旁的宋小钗若有所思地打了个喷嚏。

　　孟三娘的酒居不大，曹兴死后钱秦曹三家人还一起去店里闹过一次，连牌匾都给砸了。如今新牌匾还没挂上，顾客也已有三四日不曾来，故显得冷清的很。
　　“钗儿，今日怎么不见段捕头同你一起啊？”
　　“我这几日鼻子堵得慌，他自个去城北找万高岑啦。”宋小钗蹲在石狮子旁等段天纵，同对街的王武闲聊几句，胡乱数着他又吹了几个糖人。
　　数到第十八支的时候，她没等到段天纵，反倒把酒居里的孟三娘给等了出来。
　　手抱着酒坛的孟三娘正欲跨出酒居，见自家铺子前边蹲着个宋小钗，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这不是咱宋捕快么，怎么今日不去巡街，蹲别人家铺子门口来？”
　　听到孟三娘的声音，宋小钗起身，努力绷住脸对她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孟三娘柳眉一挑，好看的凤眸弯了弯，折身又往酒居里走：“在街上怎么好谈事？你且进来，咱们边喝酒边聊。”
　　宋小钗直愣愣地跟着往里走，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懊丧地拍拍脑袋，冲到对街一把揪过王武丢下句“如果段捕头来了就让他直接进酒居去”，又飞快地跑回酒居。吓得王武手中吹了一半的糖公鸡糊成了糖鸡蛋。
　　酒居里头的院子中栽着几株牡丹，恰逢花期，牡丹开得旺盛非常。孟三娘把捧在手中的酒坛放在石桌上，拿刀撬开泥封，给宋小钗满了杯酒。宋小钗看着几片花瓣缓缓飘落到酒里，酒水裹着鲜艳的花瓣煞是好看，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孟三娘把酒杯推到宋小钗跟前，笑着对她道：“喝吧。”
　　嗅着酒香，宋小钗着迷地伸出手，刚伸到半路，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来找孟三娘讨酒吃，干咳了一声收回手，抬眼去看孟三娘。
　　孟三娘侧身坐在石凳上，眼眸带笑看着宋小钗，神情中并无几分忧虑，似乎毫不受店里生意萧条的影响。
　　宋小钗勉强定了定神，努力保持面无表情道：“孟三娘，四月初八、四月十五和四月二十二这几日夜里，你分别在哪里做什么？”
　　孟三娘将头枕在手臂上，侧眸看着宋小钗：“我是个无趣的，每日夜里都是在泡酒曲、做酒酿，回忆起来都是如此的。”
　　见这问不出什么，宋小钗便从怀中掏出了那三条手帕：“那你可认得这几条帕子？”
　　孟三娘没有接过手帕，只瞥了一眼便爽快地点头承认道：“这三条帕子都是我的。”
　　“这三条帕子是在钱昊、秦学义和曹兴的卧房里搜到的。可是你赠给他们的？”
　　孟三娘笑，伸手拍了拍宋小钗的脑袋：“他们几个向来照顾我生意，我一个卖酒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裁了几条帕子赠给他们，也算是回报他们的恩情罢。”
　　“你胡说，”宋小钗反驳道，“他们三家来衙门报官的时候说，这可是你送给他们的定情信物。”
　　孟三娘笑得更欢，看着宋小钗道：“小钗，我也很喜欢你呀。我喜欢他们同喜欢你是一样的，不过是觉得几人谈吐甚是有趣罢了。若是小钗喜欢，我明日也裁条一模一样的帕子送到衙门里，你不要嫌弃就是。”
　　漂亮姑娘的喜爱谁人不喜欢，宋小钗听了有些羞赧起来，她绞尽脑汁想着该继续问些什么，心底埋怨起这段天纵为什么还不从城西赶过来，想着想着她嗅到帕子上的脂粉味道，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前堂传来了王武的大嗓门，似乎是在同什么人说着话：“段捕头您找钗儿啊？她进酒居去啦，让您自个儿去酒居后院找她。”片刻后，段天纵掀开隔着前堂的帘子走进了院子，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宋小钗却是见他显几分亲切，有些激动地朝他挥手道：“段天纵，这里！”段天纵往前走的步子短暂地滞了滞。
　　孟三娘是第一次见段天纵，见宋小钗激动的模样，轻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哥，难怪咱们小钗也把持不住了。”宋小钗红着脸小声反驳了一句，孟三娘见状，心情极好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段天纵刚站定，宋小钗就迫不及待站起身地问他道：“万高岑可有说什么？”
　　看到宋小钗手中捏着的手帕，段天纵没有回答，转而问她道：“不难受了？”
　　话音刚落，宋小钗又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瓮声瓮气道：“喏，你听。”
　　段天纵接过手帕，示意宋小钗坐下。而他自己则盯着孟三娘发问道：“孟姑娘是何时结识的曹兴兄弟四人？”
　　孟三娘浅啄一口酒：“何时却也是不记得了，大概也是个同今日这般阳光晴好的日子吧。”
　　“同四人一般相熟么？”段天纵继续问道。
　　孟三娘看了看那三条帕子，摇头道：“曹老板的铺子离酒居近，他来的时间最多，秦老板和钱老板稍稍远些，不过每旬也会来一两日，万老板的铺子最远，便只有一月见一面罢了。”
　　“所以这帕子你不曾赠给万高岑。”段天纵若有所思道。
　　“你真没有爱上哪个？”宋小钗忍不住插嘴。
　　孟三娘脸上笑容淡了点，她折过一朵牡丹放到宋小钗手里，认真地说道：“说喜欢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情，他们都同我来说自己有多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爱哪个，于是我让他们证明自己，他们就花了大半的财富来买我这四坛宴春，这喜欢原来是同财富等价的么，我也不知道啊……”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脸上浮现出一丝称得上是迷惘的神情。
　　这问题显然超出了宋小钗的认知，她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慌忙拿眼神去求助段天纵，回头瞧见他正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孟三娘，心底莫名有点堵得慌。
　　“该回去啦！”宋小钗大声冲段天纵喊道。
　　“啊？”段天纵迷惑不解地转头看宋小钗，“怎么了？”
　　宋小钗别过头去：“出来太久了，县太爷该说咱们了。况且你还没同我讲万高岑的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