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幕四 又见神偷 ...
-
红玫山庄。
朱栏彩画的长廊上，冶艳的玫瑰袅袅地散发着香味，远亭旁的厢房内，不期然地传来几声哗响。
“迹部，几个人中你中毒最深，不要乱动！！”几个人一起簇拥上前，将准备翻身下床的红玫山庄庄主围住。
“这点雕虫小技……本大爷……才不在乎……”
淡紫的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嘴唇已仿若身上的素布白衣。
“别逞能了。医师说这种毒虽不至于致命，却会让身体酥软个3，5天，你还是……”
拳头“恍当”一声打在床栏上，深色的双瞳锁紧拂晓的晨空，自从建庄以来，他凭借家财义气招揽了众多江湖高手为其门客，行走江湖多年，早已经打通了官、民、侠道，就连京城里的王公将相都要让他三分，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你们一个个身怀绝技，缘何拿他不住？！”
几个人登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不是我们没有上前，只是那人剑法奇特……”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一边挡下众人刀剑，一边兀自前行，最让人气结的是，在施施然离开之时，嘴角边的笑弧，不曾松垮半分……
“迹部，这人有些来历，还是打探清楚再说。”一向斗气最高的穴户也如是说道，多年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他，也未曾见过那般神妙剑法。
“启禀庄主，二当家回来了，正在房外候见。”
正在众人喧哗之际，下人来报。迹部愠怒的神色稍解些，拧眉道：“扶我下床。”
甫一踏入房门，男子适才听到庄主受伤的凝重脸色缓了下来，沾着水露的斗笠摘下，露出了俊朗的面容：“属下回来晚了，请庄主原谅。”
原谅个鬼，你的脸上，哪里写着“请原谅”？！
迹部想发作，却碍于众人的面不便开口，怒目圆瞪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紧咬下唇的样子让忍足笑意更浓。
“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庄主有事要谈。”沉实的魔魅嗓音押着众人离开，迹部瞬时疲倦地倒在床边，气息有些紊乱。
“没事吧？”随手将身上的斗篷扯了下来盖在迹部的肩上，自顾自地坐在床榻旁。怎奈惯于任心使气的红玫当家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兀自把脸撇向床壁。
“我都听下人说了，听到你受伤了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不过看你精神满好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只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他，锐气折损的样子当真让人忍俊不禁——
“离我远一点。”迹部僵直着身子，语气里夹着霜冰。
“哈？”我又做什么惹你了？
“离我远一点，你身上的味道让我想吐！！”并非是他熟悉的玫瑰香味，而是，只有百花丛中才有的，凌乱甜腻得让人不知道如何区分的味道……
“这个啊”，不好意思地讪笑，话锋一转要回到正题：“先不说这个，这半个月来据我查探……”
“谁相信你在办事啊！15天里你恐怕有14天半在逛窑子吧！剩下半天在集市上买胭脂水粉晚上好办事！！”
“迹部，你吃醋我能理解，但随便冤枉人就不对了……”
要他15天不解禁，简直难过登天。只不过就那么一回，也就是好几天的事情了，味道淡到几乎闻不出来，他可真敏感……
“谁会吃醋啊？！给本大爷滚出去！”
“……喂。”男子少有的挑了眉，猛地扣住迹部的手腕扳至头顶，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深深望进对方眼里，“好好听我说。瓷确是真的。我已经查到那个窑坊的所在，瓶底的落款跟当家祖父惯用的那个窑印吻合……只是祖父在完成最后的心血之作之后就被人掳去了，行踪未明。我想要继续打探的时候，江湖上就传来红玫遭窃的消息，所以只得提早赶回来……”
“……当初我从古董行将它买下的时候价钱还不到50两，朝廷现在却已经悬赏千万，看来其中跟那窑人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低头略思忖，迹部喃道。然而纵使他对悬赏无意，属于他迹部景吾的东西，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偷走——
“呵呵，我有看到，那两个将小景弄得乱七八糟的窃贼哦。”忍足松开对方，戏谑一笑。
“你和他们动手了？！”
“没有。我稍微考虑了一下。能闯进红玫又能全身而退的人，江湖上寥寥无几，对方又是连硫磺腐毒都等闲视之的高手，更何况……我从他们嘴里听到有趣的事了。”
“什么……？”
“就是……”微倾下身凑进迹部的耳边，“不，告，诉，你。”
“你……”迹部气结。庄上几百号人都乖乖听他号令，却唯有这个男人，总是心安理得地我行我素，邪魅的轻笑不断进犯他高傲的领域。起先只是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只是越沉默，就越是束手无策……
“小景刚才……最关心的……似乎不是青花瓷的下落呢……怕我跟他们交手……是怕我受伤？”
轻挑对方下巴，笑意更浓。
“你少自作多情。”冷冷地吐着句子，不愿示弱半分，“话说完了就给本大爷滚出去，本大爷不稀罕你。”
“好吧。”无奈地耸肩步出房门，临别时不忘回头嘱道，“青花瓷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先养好身体咯，我的女王陛下。”
灵巧地一转身关上门将飞过来的笔墨砚台挡了回去，男子诡谲地笑着，像偷腥得手的猫一般。天下名芳艳冶何其多，只是没有一朵花，能比得上红玫傲岩上这朵盛放的玫瑰——
他是採定了。
*******************************************
醉香楼。
越前竖起筷子笃笃地敲在桌面上，撑着下巴没有好气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玲珑的蜜色发髻，白亮通透的珠钗，略施淡妆的细致脸蛋，配上款舞轻摇的淡紫色裙裾，这标准，算得上“美女”级别吧……
只是，稍稍刮一眼胸口的话……
“小朋友你怎么了？”见对方五指一张索性遮住了眼睛，不二放下手中的酒杯道。
“我怕长针眼。”
女色勿近，人妖勿近，变态勿近——
喃喃低语惹来不二一声轻笑，甫一碰到手边辣酱的盖子，后者就一路滑滑滑滑到越前的面前。
“我受不了了。”
每顿饭下来都是眼泪鼻涕一把擦，受得了才怪。
“别这样嘛，多吃辣椒有益身体健康——”边说着，手心旋即贴上桌沿，稍使内力，一坛子辣酱又蹭蹭地滑了回来。
“我说不吃就不吃！”一拍桌面又把坛子引了回来，一记剪刀脚试图中断对方的小动作，却被不二轻巧闪开，于是两人桌下双脚你迎我往，桌面上辣酱小菜满桌子绕圈，周围的人看傻了眼。
“卡擦……”
诡异的声响传来，两人表情一僵，默契地停下了动作。
大理石雕花桌面……恐怕得花不少钱吧？
刷地伸出了脚抵住裂缝处，不二朝狐疑着看过来的老板轻笑，眼睛微眯向越前：“你赔。”
“凭什么？”越前瞟他一眼，兀自地夹起一块肥鸡，嚼得起劲。
“就凭……”再次暗中发力震掉了对方筷子上的菜，淡定地报出事实，“我是你娘子。”
“噗……”越前嘴里的酒喷了一桌面，一双凌厉的猫眼仿佛要将不二吃下腹般，愤怒得要滴出血来，“你倒贴百万黄金我也不要！！”
“那真是可惜啊……”轻叹口气，趁对方不留意之余放下了脚，于是越前很华丽地随着那半片桌面扑倒地，改用鼻子喝酒。
“不二周助！！！”
***************************************************
越前一边走在集市上一边数着钱袋里的银两，酒菜加上被打烂的桌子一共赔了他50两银子，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没钱的人在关键时刻迸出句卖身抵债让老板流了一地口水，眼下还在身后跟一群狂蜂浪蝶打情骂俏莺莺耳语，他那会一掷千金见义勇为8成是脑袋进了水！！
“小姐当真幽默风趣，平时可有什么爱好？”几个公子哥围着那个笑得灿若桃花的人问个不停，不二从容地应答，也不推拒，暗中猜想越前大概已经在心里将自己诅咒个遍，兀自望着那背影笑个不停。
“在下的府第就在不远处，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喝一杯？在下定当布下盛宴，款待姑娘。”
“这件事恐怕不好由小女子定夺，须要问问我家小相公才好。”
小相公？！
一句话让在4名男子住了口，定定地循着不二的视线方向，好容易眼光向下折射N度将那个矮小的身形收入双瞳，不禁嗤笑出声：“我道是什么样的伟男子，原来是个矮冬瓜……”
越前身子一僵，浑身像长了芒刺，狠狠地刮了身后几个人一眼。
“小娘子生得娇俏可人，配这等下人恐是辱没了身份，还是跟小生们……”
“公子言重。我家相公因为小儿麻痹不幸得了侏儒症，可是这并不妨碍正常的心智成……”
“不二！！”
“啊——哦。”不二翻翻白眼转过脸望向远处，越前手中的银子开始吱嘎作响。
“小娘子还是不要理那矮冬瓜罢，我们一同耍去来……”几个风流子正要拉起不二，却在霎时间被越前点中穴道，一发捆了起来。
“哎，说不得，说不得啊~”不二掩口笑道，这孩子就是这样单纯，才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抓弄。
他的忌语……好像是身高呢……呵呵……
越前恨恨地往捆成一团的四个笨蛋身上踩了一脚，在路边赁了一辆推车把4人推出城外，一阵仿若猪嚎的声响过后，几个被剑锋绞烂了衣衫的登徒子哭着喊爹喊娘被高吊在城墙上方，“我，是，淫，贼”的标语各分一字悬在每个人的身上，越前拍拍手诡谲一笑，自城墙上飞身而下，迎向不二的笑容劈头就是一句：“给，我，换，男，装！！！”
“啊、哦~”不二依旧装傻，浅笑的湛蓝双瞳却把适才对方在城墙上的蔑笑收进了心底。
看来这一路，不会无聊了。
************************************************
夜色如墨。
越前用小树枝搅动着燃得不算太旺的火堆，深秋的野外伴着霜冻，不容易找到薪火。
“喂，你冷死没有？”
见对方倚在树干上一言不发，越前问道。
不二没有应答，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皎洁的明月。紫色的飘纱扬在风中，与那一地的银色交错辉映，周围不时传来鸦雀扑翅的声音，密林里一片空旷萧寂。
“……喂。死掉了？”越前又问了一句。靠在火前的他都觉得冷，更遑论呆在树上的他。
“小朋友想我陪你烤火就说嘛。最多我免费陪你。何必死了死了的。”
不变的口气，不变的揶揄，问他简直就是多余——
“少拿妓院那套对付我。”
没好气地接一句，定定地看住那火光，毕毕剥剥的响着暖热，不觉又向前靠了些。
“ne，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偷青花瓷啊？”
“门规第三条，不逾百万者不偷。”
“呵呵，这样啊……”
“你呢……？”越前望向头顶。月色中他的身子被树杈的阴翳剪成了飘忽的碎影，叫他看不真切。
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就深邃得像个无解的谜。看似清晰的笑靥上，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么……青花瓷是我的嫁妆呢。”
“……骗鬼。”
“真的哦。它是我妈妈的表兄的妻子的妹妹的老公的……”
“不想说就算了。”
江湖险恶啊人心难测。南次郎为数不多的正儿八经跟他说过的话深深地扎入越前的心里。无所谓，反正他只要帮他找到真货就好。只是还个人情，没必要复杂化。
“呵呵。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不会害越前的啦。”
“你也没那本事。”
不二轻轻一笑，不再言语。越前将要睡着之际，耳边萦萦绕绕传来清澈蜿蜒如小桥流水般的乐音，清涧的碧流将暗夜割裂成片，粉碎在明净的旷远之中。
越前对音乐没有研究，分不清那是萧声还是笛声，只是毫无防备地任那旋律灌进耳膜，一点点地，渗透入心。
不二放下口中的短笛，无声地看着那张被火光映得通红的睡颜，唇角轻扬：“晚安，小朋友。”
夜，辽远而绵长。
*********************************************
京城的集市上，商人赶集和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喧沸的杂声让越前心中的烦躁更甚。
“不叫你换男装吗？！”周围人的怪异视线将越前的脸盯得白一阵红一阵，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对那个一度被他骂作“人妖”的家伙喊道。
“呐，越前真失礼，怎么能叫个女儿家穿男装嘛。”
“……”
什么叫骨子里的变态，他现在真正懂得了。
“越前，那边好像有布告。”不二指了指对面人头攒动的一处，示意越前过去看看。
不看则已，一看惊人，一种无名的躁火，在越前看到通缉之后，窜上心头——
“神偷越前龙马潜入王府中盗宝，目前在逃中，如有知其下落者请向官府禀报，定有厚赏——”行楷上方用寥寥几笔描绘了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是种人身诋毁——他比那东西帅多了！
越前牙痒痒地从人缝里钻出来，他越前龙马做事一向干脆利落，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这通缉令虽然画得不怎么样但总算是描出了特征，到底是哪个小王八蛋冒充他……
正想着，耳廓耸动一下，感觉到夹杂在人群中直奔自己而来的脚步声，轻扬而灵动的步法，似曾相识……
在被扣住之前蹲下了身子，成功躲过对方一记凌厉的手刀，只是这快狠准的手劲，除了那只御猫之外不会有别人……
“越前龙马，交出对钗，饶你一命。”
浑厚的磁性男音鼓动着耳膜，越前抬眼一看，正是那面如冠玉，凤眸如冰，叫无数贼人闻风丧胆的手冢国光……
“……不是我偷的。”咬咬下唇低眉道，纵然知道解释并没有用，却赌着微茫的希望祈求这个人相信……
“那就休怪我。”刀剑出鞘，拔地而起，一场纷争在所难免。
两人在屋顶上死斗，金黄色的琉璃瓦片随着脚步的挪移发出“噌噌”的声音，人们聚足围观这一场难得一见的恶斗，越前知道与对方理论和战斗都不是上上之策，左躲右闪也不是个尽头，飞身欲离去，却在对掌之后被对方手套上的强力粘胶死死粘住，动弹不得。
手腕被上了刑枷，周围的人识趣地分作两路给官人让道。越前恨恨地诅咒着那个高大的人影，兵贼殊途，看来还是自己太天真……
前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一名紫衣女子拦在手冢面前，神情凝重。周围细碎的言语随即消音。
先是传说中的神偷，后是天仙般的美女，京城中的百姓们确是大开了眼界。
“这位姑娘，有什么事么……？”眼前人好生眼熟，只是手冢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其实也没什么……官爷，我只是想说……”
对了！不二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越前如梦初醒般看着自己此刻唯一的希望，他从来就没有如此渴望过，自那双薄唇中吐出来的句子……
“我想说，东西就是那家伙偷的。我亲眼见到的哦。”
“……”
不二周助！！
越前此刻真想将眼前的人切成碎片油炸吃下腹再消化成废物排泄掉，他一路的揶揄诽谤打击迫害（？）他都忍了，在这节骨眼上他就不能给他正常些么?!他一定是前世欠他的！！
“那好，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手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挥手示意同行。越前只能在心里惨号着“遇人不淑苍天无眼”等言论，冤屈只有往肚里吞。
不二哼着轻快的小曲行走在队伍之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淡笑意。
路，兴许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