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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靳知远站在医院的大厅,一手撑着询问台的桌子,踅眉看着护士在翻诊断报告。半晌,护士抬头拿出一张便签:“不好意思,先生,麻烦你去三楼的肿瘤化验科。医生需要和您面谈一下。”

      人来人往,鼎沸的喧嚣,面前抬过的急诊——靳知远忽然觉得那些都如此真实,却唯有手中的那片薄薄的纸张,只是简单的划了一个名字和电话,他将纸握在手心,纸张并不柔软,一个角就戳在了手掌上,蓦地让自己清醒了些。等着进电梯的人围成了半弧形,他转身就去走楼梯,脚步分明有些矛盾的,又想早些上去,可是却怕,一路走廊搁着各种的病变器官、肿瘤,浸泡在药水里,他莫名想起悠悠,如果她在这里,只怕会恶心的呕出来。

      医生见到他有些意外,又对了对手中的报告:“你是施悠悠?”

      靳知远稳了稳呼吸,“不是,她是我朋友。”

      “噢,本人不能来么?”医生推了推眼睛,“她的切片报告有点问题。”

      那天来办手续,他随手留了自己的电话,倒好,一个电话通知他来取报告,护士的语气有些凝重,他将悠悠搁在楼下,一刻不敢耽搁——然而此时,靳知远的手隐隐有些发抖,他听不懂医生说的一大堆话,什么“切片里细胞分裂过快”,“目前还不能定性”……他只听到最后一句话,医生不无叹息的说:“有可能是恶性。”

      他坐在医生对面,听到这句话,倒是怔了一下,那些有些漂浮的思绪就沉淀下来了,就像一块极大的铁板从半空中坠下,“啪”的巨响,灰尘四扬——呛得人迷糊双眼也好,喘不过气也好,终究已经重重的拍在心口上。

      “恶性?”靳知远反问了一句。

      “还不能确定,叫患者来,就是要再办个化验手续,我们再做次切片,然后才能确诊。”医生低头唰唰的写病历,又递给他,“去下面缴费吧。”靳知远有些木然的转身,又被医生喊住:“下次把患者也叫上。”

      靳知远走到一楼排队,这才觉得有很多话没有问清楚,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有多大几率是恶性,如果是恶性怎么办……

      出神的时候接到悠悠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开心,一点点传到他耳朵里,他就忽然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觉得恍惚。

      “靳知远,你给我带蛋挞好不好?”

      “靳知远,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我等你一起看电影。”

      声音还是绵绵软软的,带着大舌头的卷舌,又疑惑的说了句:“喂?”

      他低低笑了一声,简单的说:“没什么,这里吵,我听不清楚。”又问她:“午饭吃了什么?”

      “我吃得好慢啊!你要不要回来吃?”悠悠在电话里笑,“估计你回来我还没吃完呢!”
      他再回到楼上,已然平静了很多:“这个报告多久出来?”

      “再过五六天吧,我们会电话通知的。”医生沉吟了一会,又像在安慰他:“告诉你朋友,也不用太着急——就算确诊了,现在肿瘤还很小,治愈的机会也很大。”

      靳知远真是忍不住苦笑:这算是安慰么?

      医生算是看惯了这些,主动问他:“是你女朋友吧?你还没告诉她吧?”

      他开车回去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冷,抬手就去调温度。热风一阵阵的吹到脸上,又觉得干燥得难受,于是闷闷的一拳击在方向盘上,不经意间扫到后视镜,原来一直锁着眉,没有半刻舒展。

      悠悠在打电话,说的家乡话,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也听不懂。还是像上次那样,只不过时时夹杂了“嘶嘶”的吸凉气的声音,回头看到他,兴高采烈的对电话说了句:“姆妈再见。”

      “我妈说请你去我家玩,好不好?”她活泼泼的去接他手里的盒子,一盒紫薯一盒原味,“你千万不要和她客气!寒假去好不好?”

      他笑眯眯的问她:“你说了我是男生么?”

      “说了啊,我妈说了,把我的房间让给你,我睡客厅就好了。”悠悠挖了一勺给他吃。

      “那把你妈妈的电话给我,我亲自道谢。”他吞下甜食,去拿她手机。

      悠悠看他记下了一个手机号码,兀自反应不过来,“不用吧?上次曾天洋也去玩过的啊。”

      他记下了号码,向着她一笑:“开玩笑呢,别当真。”

      悠悠疑惑的放下了勺子:“你怎么了?”她的目光有些闪烁,认真的看他的表情,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情绪不好,那双眼睛在笑,可是却带着阴霾。靳知远走到她身后,伸手拢住她的肩,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了很久,慢慢的说:“我还以为你没有直觉的。”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有些不服气,“什么没直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和苏漾什么关系?”他的怀抱里有很清爽的气息,是年轻男人的气息,悠悠脸有些红,听到他在耳边说:“我和她没什么关系。悠悠,我只和你有关系。”

      下午的大好时光,靳知远轻轻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窝在被子里午睡,回到自己房间,扣上了门。

      他站在窗前打电话,那一日搂着她,觉得满目的阳光漫淌在身上,舒适且妥帖,可现在,惟觉强势刺眼。

      “爸,上次我们是不是和夏院长一起吃的饭?”

      靳志国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个?”

      “A市中心医院的。”他简单的说了下情况。靳志国沉吟了一会,“我先打个电话去问下情况,你同学知道了么?”

      靳知远握着手机,他的脸线条明晰,轻轻牵起了嘴角,“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有,我要不要先和她爸妈说一下?”

      他好几次拨到了悠悠母亲的电话上,最后却颓然滑上滑盖——他想瞒着悠悠,可是这样大的事情,论情论理都不该瞒着她的爸妈——或者还是等到结果出来了再和她父母商量?

      片刻之后,夏院长亲自打电话来了,开口第一句却是让靳知远不要担心:“我已经去问过化验科了,那份切片化验让他们加紧做,最迟后天就能验出阴性阳性。让你同学也不要着急。”

      原来医生总是最懂得病人的心的,靳知远握着电话想,先前说是四五天,他没有把握,到底自己能不能孤独的捱过这四五天。脱口而出的却是自己最担心的话:“夏叔叔,如果是恶性的该怎么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医院的时候,这句话在舌尖上打滚,可是就是说不出来,其实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答案,不过就是化疗,或者切除。

      这样一站,竟然不知道是多久,直到谭阿姨推门进来,吓了一跳:“哎呦,怎么站着不出声啊?”隐约闻见了外面的香气,他顺口问了一句:“晚上吃什么?”

      谭阿姨说:“还做得黑鱼片。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说了是这几天的。”靳知远没吭声,问了一句:“她起来没有?”

      悠悠的午睡很香甜,前几晚睡得一直不算好,隐隐约约总是会被疼醒——被子里太暖和,熏得人脸颊也生出暖暖的粉红色。房间拉了窗帘,睡妖精的笼罩下,蔓延开的气息的都是恬然的。靳知远坐在她的床头,良久,他的手无意间压到枕边的长发,触感顺滑。这样的光线,她又将脑袋埋得很深,视力再好,却终究望出去朦胧的一片。

      醒来的时候,居然见到靳知远在抽烟,分明一丝烟雾淡淡散开,他的嘴角抿着烟,动作有些生涩,亦不是抽惯的样子,悠悠笑他:“最烦这样的人了,戒烟消愁……俗气的不得了。”他抬眼看到她,顺手掐灭手里的烟,笑:“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悠悠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睡,匆匆喝了几口汤,转身又回去睡觉,沉得连一丝梦也没有,第二天起来,靳知远正拿了大衣出门。悠悠神清气爽的喊住他:“你去哪里?”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猪变的。昨天下午开始,一共睡了十七个小时。”靳知远语气里有丝淡淡的无奈,“去联系实习的事,中午就回来。”

      悠悠照镜子的时候,终于可以确定,舌头基本消肿,清晰的露出了线脚。看着有些恐怖,可是到底是一分分的在好转,靳知远过了下午才回来,神色间稍有轻松,匆忙将留下的饭吃了,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又嘱咐她:“我要写案例,不要来打搅。”他就真的没有出门半步,谭阿姨将饭做完就匆匆出门去接女儿了。悠悠闲着没事,收到好几条慰问短信,她随手一翻,看到那张靳知远替自己围围巾的照片,想起那天靳知远还问她“有没有原版”,隐约记得他的笔记本有蓝牙,就去敲门。

      也不过装个样子,悠悠很阴暗的想:正好给个机会去骚扰他。书房外也是个小露台,悠悠看见他在打电话,笔记本打开着,也没去喊靳知远,坐下就去调试蓝牙。

      他的电脑开着搜索网页,悠悠扫了一眼,然而搜索词条却叫她愣在那里,那一瞬间失神之后,靳知远的反应终于确认了她并没有看错那几个字——他极快的伸手合上了笔记本,声调微微抬高了起来:“你进来干嘛?”

      暮色正浓,城市里有些起雾,顺着玻璃望出去,淡淡的一层薄纱,也不知弥盖起的是什么。她慢慢问他:“舌部的恶性肿瘤?”目光像琉璃一样宛转易碎,又像清清的一盏水,只要他微微一触,就泼洒一地。

      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慢慢将她搂在怀里,可是悠悠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贴在他的胸口,只是问他:“真的么?”

      她那样年轻,发誓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个字眼,甚至没有想过什么是老去——那些都太遥远,她的生活素来鲜明而跳跃,又是无忧无虑,偶尔会为父母两鬓的白发忧心,也会憧憬自己快些褪去青涩,不明所以的有些向往熟女——可事实就这么横亘在眼前,她的年轻,就要这样结束。

      悠悠不由自主的看他的眼睛——他正在努力对她解释,悠悠想,认识他快一个学期,真是没见过他的语气这样的笨拙,他看自己的眼神,永远是安然而温和——灯光下深棕色的瞳孔,一闪而过的焦灼和无力,又似乎有感同身受的绝望。

      靳知远上午去医院,夏院长陪他去找动手术的王医生。王医生错愕不已,第一反应是医院弄错了:“切下来的东西边缘很光滑,并不像恶性肿瘤那样,会有复杂的纹路。”他又愣了一下:“我觉得不会是恶性。”后来回去化验科,之前那个医生又详细的解释给靳知远听,语气里也不过是让等他一天,明天结果出来才能确诊。如今他把这些详细的说给悠悠听,却越来越心虚,她的表情有几分胆怯,却兀自仰着脸,似乎等着他说出最后的判决。

      他苦笑,这些话,并不是在安慰她——医生的原话如此,他说完最后一句,悠悠终于站起来:“哦,我回房了。”

      她躺在床上,其实全无睡意,窗帘拉开了小半,望出去是璀璨的夜景,流转的霓虹。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一只脚已经悬空,而面前是峥然可怖的悬崖,脚下石壁如斧斫剑削。而将她拖离这种心境的,是门把轻轻转动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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