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周叶]江河万古流》千江冷

8、章七 唯恐意迟迟

　　章七唯恐意迟迟

　　隔日，微草堂再发悬赏，重金求一味当归。

　　“那便，恭喜周帅了。”喻文州看完黄少天带回来的告示，微笑着递给周泽楷。周泽楷心中一动，连忙展开：“当归……”
　　仿佛游子的心终于找到了归途，半生逆旅终于顺遂，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呢？
　　后来寡言的轮回主帅想了一生，都没能找到任何语言能真实描述出他那时的心境。

　　“他回来了。”半晌，轮回的主帅抬起头，眼眶发红，眼睛却是亮的惊人。
　　黄少天翻个白眼，不忍直视的别过脸：“师兄，先是紫苏和陈皮，再是当归，都不是什么珍惜药材值得微草堂花这么大的价钱，刘皓不至于这么傻到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喻文州眼中浮起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就是要让他看出来，不然我们干嘛走的这么早？”

　　殡礼那日，所有的疑问都被刘皓囫囵地推给了所谓的“内鬼”，纵然是破绽百出，喻文州等人仍是“信”了，最终肖时钦以报斗神提携之恩的缘由亲手落下封墓石，却暗中动了些手脚。
　　封墓石一旦落下，地宫再无开启之日，可他们不约而同的觉得，该让叶修再见棺中之人一眼。

　　江波涛在一旁接道：“我们若不走，刘皓怎么会联系鬼冥呢？”
　　“可是我们都走了谁去监视刘皓？邱非？那孩子现在自己都自顾不暇吧？”黄少天语速极快的说完，就对上了喻文州含笑的双眼：“……师兄？”
　　蓝雨的主帅挑挑眉：“我觉得少天很合适。”
　　黄少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吧好吧，我去就是，郑轩你关键时刻不要掉链子师兄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就等着看剑看剑看剑！”
　　郑轩长叹一口气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恨不能离黄少天远一点再远一点，一边周泽楷却看了江波涛一眼。
　　“小周？”
　　“……朝中人。”周泽楷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江波涛却了然道：“那我跟黄副帅同行吧，两人也有个照应。”
　　他本就比周泽楷年长几岁，又是当年公主府世子伴读，若真是凛朝中人，也许他会认识。
　　黄少天一乐，他正怕这一路上没人说话闲得无聊，当下驱马过来勾住江波涛的肩：“哈哈哈哈那江兄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去吧！”
　　江波涛的笑容僵了一下。
　　喻文州从马背的褡裢上拿出两本文牒：“我来的时候托田帅做的，两份皇风的文牒，二位稍做乔装画上小相，一路小心。”
　　周泽楷深深的看了一眼喻文州，蓝雨主帅接到他的目光，微笑道：“还有几本多余的，劳烦周帅替在下还给田帅了。”
　　周泽楷面上有些发窘，伸手在江波涛的轻咳声中接了过来，身后杜明不解道：“我们回轮回也不去皇……风啊……”他的声音在自家副帅的注视下越来越小，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闭了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黄少天放肆的笑声。
　　杜明看向江波涛：“……？”
　　这有什么可笑的？！

　　江波涛无奈笑笑，也不做解答，只对几人一拱手：“一路小心。”
　　直到他们两人走远了，周泽楷和喻文州还能听见黄少天对着江波涛喋喋不休：“我说你们家杜明那么呆真的好吗等他到了皇风会不会跌碎下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轮回主帅，真切的默默对自家副帅表达了同情。
　　而杜明，则一直到周泽楷与喻文州告辞还没搞明白状况，只是看前进的方向是北而非南，遂驱马靠近了周泽楷一点。
　　“元帅我们真的去皇风？”
　　“嗯。”
　　“去皇风干嘛？不回家？”
　　“……讨债。”

　　“我去王大眼！这么多人？你搞车轮战啊？”叶修看着自己面前一字排开的小孩子——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对领头老神在在的王杰希抗议：“我这伤还没好！”
　　王杰希面不改色：“不动内力，点到即止，适当运动有助于你恢复。”
　　叶修一咂嘴，挥挥手跟赶苍蝇似的：“那成吧，先去找小唐，过了她那关再带赌注来找我。”
　　王杰希抬眼：“你倒是不吃亏。”
　　叶修一摊手：“没办法，谁让我们兴欣穷啊！”
　　一旁裹着个斗篷一颗颗吃紫苏梅子的苏沐橙“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叶修见那边已经有人和唐柔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坐到苏沐橙旁边揉了揉她的头发：“吃完记得漱口，小心牙。”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微草堂众人就经历了从快速战胜到快速战败的过程，一轮战罢，相熟的几人纷纷凑到一起研究心得。王杰希见失败并没有让众人消沉，心下熨帖，略舒展了筋骨，问叶修：“来吗？”
　　叶修迅速窜到苏沐橙旁边的石凳上把自己瘫成一滩泥，拒绝意味十分明显。开玩笑！跟小孩子打就当逗他们玩了，跟王杰希打一次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能赢，他还是个病人！
　　苏沐橙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个梅子，把他酸的龇牙咧嘴挺身坐起来：“沐橙！”转头却见少女笑的开心，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让小唐陪你回屋吧，你跟她说说刚才她打的那几架，好不好？别着凉了。”
　　苏沐橙定定的看着他，拽拽他的袖口：“不许瞒我。”
　　叶修举手投降：“等我都搞明白了，绝不隐瞒！”
　　漂亮的少女瞪他一眼，挽着唐柔的手进了屋子关上门说悄悄话去了。
　　这边王杰希也打发弟子回去休息，院中只剩下两人，沉默一会儿后，王杰希开了口。
　　“你……真不打算告诉她？”
　　叶修苦笑：“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的身体在药人化？不知道哪天就会变成一个怪物？”
　　“叶修。”王杰希突然叫他的名字，“难道你觉得直到你变成药人的那天她才知道更好？”
　　“别瞧不起人啊王大眼，”叶修点了烟管抽了两口，“你变成药人哥都不会！”他吐了个烟圈，“先把孙哲平和张佳乐找到，我还要确定一些东西。”
　　“常人只要五天时间。”王杰希声音有些干涩，“可你已经半月有余了。”
　　叶修挑起嘴角，露出一个怎么看怎么欠揍的笑容：“哥岂是常人？哎我说你别这么看我，被大小眼盯着很容易怀疑人生的！”
　　“王杰希，”见微草堂主眸色冷凝，叶修终于是正了脸色，“我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而不能以一个药人一个怪物的身份死去。”

　　斗神若是成了药人，民心必定大乱，那他们不用战就已经败了。

　　“好，”王杰希站了起来，“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不再过问，不过我前天早上发了新的悬赏，重金求当归，你等着债主上门吧。”
　　轮回主帅一定会亲自上门讨债的。
　　也许终于有人能把这个祸害收了。
　　“我靠王大眼你心真脏！”叶修拍桌子。
　　“你还好意思说我？”语毕，微草堂主拂袖而去，语气冰冷，心里却好似落下了一块石头。

　　叶修其人，不修边幅没有正形，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可靠，能让人不自觉的去信任。
　　斗神啊。
　　本就非常人。

　　“讨债吗？”叶修抽口烟，往南望去，自语道：
　　“我可在等他上门啊……”

　　周泽楷和杜明日夜兼程，到达皇风主城也是五日以后的事了。他二人一入皇风地界便有人快马报了帅府，行至主城，田森早就带人等待多时，江波涛不在，杜明接下了替周泽楷与众人寒暄的重任，田森与二人见过礼，接过了只盖着大印的空白文牒，便屏退属下，引着二人向城中微草堂行去。

　　叶修其实是有点紧张的，尤其是王杰希来告诉他周泽楷已入皇风地界的时候，当然他脸皮一向厚比城墙拐弯，再紧张旁人也瞧不出来。
　　只除了苏沐橙。
　　所以当女孩子端着碟瓜子笑盈盈的在他对面坐下，他的耳朵尖罕见的红了起来。
　　“哟，”苏沐橙双手托腮，歪头道：“你这是打算答应他了？”
　　叶修轻咳一声，“嗯……要不多对不起他辛辛苦苦给我抓马。”
　　“一匹马就让你从了？”
　　“当然……”
　　当然不是。
　　“小周很好。”
　　“有多好？”

　　有多好？叶修一愣，突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那还是广佑二十七年，周泽楷继任轮回主帅，那时各军尚不稳定，仪典一切从简，十七岁的新任主帅从叶修手里接过帅印后，便对天下宣布继承张益伟“一枪穿云”的代号。
　　此举一出，说是天下哗然都不为过。
　　张益伟的叛变，让百花失去主帅孙哲平，让轮回上万守将身亡，更不用说他曾数次让周泽楷置身险地，险些就毁了未来的枪王。
　　江波涛曾问过他为什么。
　　为什么？十七岁的少年眨了眨眼，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纵然后来是非种种，周泽楷都从未忘记，张益伟也曾真心待过他。
　　他与江波涛流落轮回，是张益伟收留了他们；他曾唤他师尊，得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相信，在为自己定下“一枪穿云”的代号时，张益伟也是纯然想把一腔热血报世间。
　　亲手诛杀是为公义，继承代号是为恩情。
　　一枪穿云欠下的，便由一枪穿云来担。

　　这些话，寡言的轮回主帅是肯定说不出口的，可是叶修却都懂。
　　所以在听到他的决定时，叶修走到他身边，对他微笑说：“早点让轮回站起来，不是要与我并肩吗？可别让我等太久。”
　　俊俏的少年绽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纯黑瞳仁中迸射出的坚定仿佛顽强透过乌云挣脱而出的朝阳——
　　“不会。”
　　今时今日，叶修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接了句什么，但心里那不知名的悸动却是十分清晰。
　　现在想想，那就应该是当初隐秘的甚至不为己知的心动。
　　唔……长得好看就是犯规啊。

　　叶修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苏沐橙却看得清楚，女孩子双臂交叠伏在桌子上，心中又是酸胀又是暖。
　　叶修很少有这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啊。
　　“他会很对你很好很好的对不对？”她轻轻说着。
　　叶修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她双眼中蒙上了一层水光，伸手拍拍她的头，嘴上不要脸，脸上却满是温柔：“那当然，哥魅力多大。”
　　“我这不是担心他欺负你嘛，我可是娘家人。”苏沐橙扁嘴。
　　饶是脸皮厚如叶修也不禁心虚，谁欺负谁啊……
　　等等？娘家人？
　　“沐橙你哪边的？”这要不是妹妹就上手揍了！
　　苏沐橙直起身抓起一把瓜子递给他：“赌一把瓜子，我是娘家人。”
　　叶修一脸痛心疾首：“楚云秀这些年都给你看了些什么？”
　　古灵精怪的少女嘿嘿一笑，伸手握住了叶修的手。
　　这只手又白又好看，长在一个武艺卓绝的男人身上好似有些不合常理，可也是这双看起来柔弱的手，撑起了她的世界，也撑起了天下人的希望。
　　“叶修，你要好好的。”
　　你们都要好好的。
　　叶修知她心思，只是反握了回去：“我还要送你出嫁呢。”

　　周泽楷带着一身风尘出现在叶修住的小院时，叶修正潇洒的挥舞着烟管指点唐柔与微草堂弟子过招，他似有察觉的回头，对上的就是轮回主帅眨也不眨的眸子。
　　清湛双眸，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不自觉的就陷了进去。叶修觉得自己的声音好似从天外传来——
　　“好久不见，小周。”

　　一声喟叹从心底涌上来，周泽楷一步一步走过去，半月以来一直颠沛流离的心在胸腔中跳动，他甚至能清晰的听见“怦怦、怦怦”的声音。
　　初闻斗神陨落的惊怒，捡起红袍时的悲愤，听闻生讯时的欣悦，得到下落时的狂喜，以及——因离他越来越近而愈演愈浓的“近乡情更怯”。
　　这无数翻滚的情绪，终在他站到叶修面前时随风四散而去，只余下了纯然的欢喜。
　　明澈的双眼弯成一对月牙——
　　“前辈，你回来了。“

　　眼前的俊颜突然放大，接着唇上一凉，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让叶修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吻了？
　　嗯，的确被吻了。
　　那就吻吧。
　　在“色令智昏“之前，他听见了自己的理智最后的哀鸣：
　　长得好看真的很犯规啊！

　　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王杰希挥挥手把他们俩扔了出去，在叶修“王大眼你知不知打扰人谈情说爱是会被驴踢的！”的控诉中狠狠的关上了微草堂的大门。
　　只余下一群面红耳赤的小弟子……和如黄少天所言真的跌碎了下巴的杜明。

　　被赶出去的两人一路东行至郊外，对视良久，大笑了起来——当然出声的只有叶修。
　　“小周，”笑够了，叶修望着笑意漾进眼底的轮回主帅：“我还欠你一个答复。”
　　他答应过周泽楷，从旸川回来，就给他一个答复，其实早在他出发去旸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
　　这么好的小周，他怎么舍得让他失望？
　　重伤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心里真实存在的惋惜不会骗人，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怕他再也无法把这个答复亲口告诉爱人了。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小周，”他含着笑意望着青年还粘着些尘土的脸，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十五岁的小周，十七岁的小周……还有长大了的小周。
　　那么多那么多，都是小周。
　　“我们这样的人，在打一场看不见胜利的战争，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这战场上，也许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即使是这样，你仍愿……”
　　“愿意。”
　　周泽楷未等他说完就抢了话头，叶修也不恼，他看着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目光坚定的青年，拉住他的手，回身极目眺向旷野——
　　“那便，与我同归吧。”

　　不需要山盟海誓，无所谓三媒六证，于他们而言，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

　　周泽楷面上的笑容放大到不能再放大，他握紧叶修的手，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了远方——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看不见的尽头充斥着多少残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随时会魂归沙场。
　　但他们无所畏惧。
　　因为那里是他们的来处，亦是他们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