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10、生死宿题

　　这是逢魔时刻。

　　近江的美景被涂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晚霞仿佛燃烧着连绵成一片的火焰，逐渐随着夕阳一同沉入了西方的远山，就像是折进古旧书卷中昏黄而暗淡的一页。

　　茨木童子想起那日他得胜归来之时，天色也是如此的黑沉。

　　没有酒肉，也没有宴会，迎接他的只是一片死寂的废墟，茨木童子走遍了铁宫的每个角落，却始终未曾找到挚友的丝毫踪迹。

　　有幸逃出生天的残部说，他们亲眼看见那个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砍下了酒吞童子的头颅。

　　“……他死了啊。”

　　弱肉强食永远是里世界的主旋律，与其忙着沉浸于悲痛当中，茨木童子更在意他的挚友是否死得盛大而有尊严，他可以接受他被堂堂正正地打败，却不能容忍他在阴谋诡计中倒下。

　　要知道此前酒吞童子为了维持心爱之人的性命，长期不计后果地将自己的妖血哺养给她，所以他逐渐开始衰弱，变得意志消沉，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差，直到茨木童子察觉时，这位曾经君临于群魔巅峰的总大将甚至已经无法进行觉醒了。

　　酒吞童子本应是当世最杰出的鬼雄，可是那些垃圾却趁虚而入，卑鄙地践踏了他的骄傲，还偷走了他最珍视的宝物。

　　于是，茨木童子想：至少要把她抢回来。

　　灵力枯竭的阴阳师跪在血泊中，发冠散乱满身血污，已不见初时半分落拓，罗生门之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蔑地嗤笑道：“如此弱小无能之辈，也配觊觎吾友的珍宝吗……”

　　“不自量力的家伙。”

　　茨木童子冷哼一声，裹挟着陷入昏迷的丽姬踏水而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众妖迎着漫天的火烧云，浩浩荡荡地撤走了，大片阴翳肆虐过琵琶湖的上空，少女飞扬的裙摆就像是汪洋里一叶飘摇的小舟，她的身影被淹没在奔走的妖魔间，最终消失在了血艳的残阳之中。

　　（不……）

　　安倍晴明半伏在甲板上，努力地将手伸向远方，就像是要抓住虚空中残留的幻象般使劲地抻开了手指，他看见似乎她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一双泪光涟涟的眼睛写满了恐慌。

　　少女正在哭泣：“救我，晴明，救救我……”

　　（等一等啊……）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已经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安倍晴明在尖锐的耳鸣声中轰然倒下。

　　身后散落一地的符纸，快要沉没了的游船，以及正在大量失血的伤口，都在此刻消弭于虚无之中，安倍晴明脑海中全是丽姬在妖怪的桎梏下拼命反抗的模样，就好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但她没有呼救，而是用尽全力地阻止他伤害自己。

　　是了，丽姬远比安倍晴明在幻觉中看到的她要勇敢得多。

　　“把丽姬还给我……”安倍晴明狠狠地一拳锤在甲板上，几乎热泪盈眶。

　　那张丽姬曾无数次称赞过，抚摸过的俊美脸庞，已染上了点点鲜血，青年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剧烈的恨意和绝望扭曲了他的面容，他听见来自于血脉中的恶鬼在憎恨中苏醒，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发出张狂的笑声。

　　“还给我！！！”

　　一个破碎的琉璃瓶静静地躺在青年身后，流转着暗淡的微光，那夜在星月之下，他曾为少女亲手捉来的萤火虫早已不知去向……

　　***

　　京都郊外。

　　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金发妖怪蓦地呼吸一滞，似有所感地睁开了眼，悠悠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轻笑道：“还是打开了啊……”

　　扑簌簌————

　　风起，树叶纷纷扬扬地打着旋落下，奴良滑瓢随手接了一片，用指尖细细搓碾成了碎沫，又慢条斯理地呼出一口气吹散了碎叶。

　　“月黑风高夜，正是赴约的好时候啊。”滑头鬼喃喃着，腾身几个起纵，便消失在了原地。

　　夜色微凉，风声疏狂。

　　当奴良滑瓢循着印记的气息来到恶名昭彰的大江山时，他心里猛然咯噔一下，开始逐渐沉往谷底，如今在日本活动的妖怪里，谁人不知这里曾是鬼王酒吞童子的地盘？

　　没刹住脚轻车熟路地绕过值岗巡逻的妖怪，成功潜入了主峰的滑头鬼不禁一手抵着额头低声抱怨：“到底是惹了怎样的麻烦啊，那家伙……”

　　明白这回是给丽姬当了一次召唤兽的奴良滑瓢心情略有些微妙。

　　即使奴良滑瓢早前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他刻意关注后约莫知道是有大人物盯上了丽姬，但没想到一来就是这种总大将级别的妖怪首领，茨木童子与鬼王相交莫逆，将其引为挚友，是个以一己之力摧毁了好几座人类城池的穷凶极恶之徒。

　　于是鬼王身死后，茨木童子就成了妖怪世界里最为声名显赫的厉害角色，想着要从这样一只大妖手里抢人，奴良滑瓢顿时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生猛。

　　“唉，到底是夸下了海口说要护她周全，要是失信于人，我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妖怪，以后还混不混了？”奴良滑瓢蹙着眉呼出了口气，他总感觉自打惹上了丽姬之后，以前在吊儿郎当的日子里从未感受过的无奈全都变成了一声声叹息。

　　大江山地貌复杂雨水丰沛，常年笼罩着一层腥湿的瘴气，甚少有晴朗的时候，是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妖魔天性喜爱阴冷之处，这里最是适合不过了，因此从弥生时代起这里便是鬼怪横行的地界了。

　　然而奴良滑瓢却不太喜欢大江山，他在京都烟火气繁盛的地方浪得久了，这番来探只觉此处湿气过重，就连呼吸也要艰难几分，教人浑身都不自在，他是妖怪之身自是影响不大，但人类若是骤然进了这地方，恐怕少不得要因水土不服病上一场。

　　“那家伙……”奴良滑瓢心下担忧，立时借着丛林隐去身形，朝山顶奔去。

　　鬼王的钢铁宫殿经过战火摧残，几乎毁去了半壁，但依然能看出从前的恢弘壮丽，内里四通八达，寒气森森，每隔几尺便有一尊石砌的灯台亮起，道道明亮的烛火驱散了大江山的阴冷与潮湿，将整条走廊映得犹如白昼。

　　滑头鬼被称为映于镜里之花，浮于水中之月，来往梦幻与现实之间的妖怪。

　　赞誉如此，可见滑头鬼天赋之独特，虽然奴良滑瓢成年不久，实力欠缺，目前还不是茨木童子的一合之将，但若要论隐匿遁形之术，这世间怕是无人能望其项背。

　　因此奴良滑瓢一路走来，竟没有一个妖怪发现了这名侵入者。

　　“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她？”

　　只听有一低沉的男声冷冰冰的吩咐道：“丢到以前那个暖室里去。”

　　奴良滑瓢耳聪目明，再说铁宫僻静，极易辨别声源方向，于是他就顺着说话声悄悄潜到了一个半封闭式的大厅外。

　　感受到这里格外浑厚的妖气，奴良滑瓢就知道刚才他听到的男声属于茨木童子了，罗生门之鬼不愧是大将层次的大妖，仅仅是他无意间外放的压力就令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整个大脑里都疯狂地叫嚣着危险。

　　“是。”

　　另外一个比较中性的声音踌躇着说：“如果她醒了过来，又该如何处理？”

　　（呼，似乎是赶上了。）

　　一听这话，奴良滑瓢直觉就是在说丽姬，便立刻竖起了耳朵：

　　“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方面你不是最有经验了吗？”

　　“……我知道了。”

　　奴良滑瓢悄然探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了那把标志性的伞剑：姑获鸟，一种以出类拔萃的战斗力闻名，生性却非常温和的妖怪，常常会主动去安抚无人照看的孩子。

　　“别让她乱跑，现在铁宫里可不比吾友在的时候了，我可不想管她。”茨木童子的语气显得有些兴意阑珊，“啧，总之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是，我会看好她。”

　　不论是人还是妖怪，内心总有一个角落充斥着混乱无序的破坏欲。

　　因此，当人们触及到美好的事物时，脑海里至少有那么一瞬，曾闪现过将其毁灭的想法，就像越是洁白无瑕的墙壁，就越容易遭到涂画一样。

　　然而丽姬身上却完全不存在任何催生阴暗的特质，似乎这些恶意都只为她而宽容。

　　当初酒吞童子对她百般呵护，如今茨木童子便不可能苛待她，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把丽姬带回铁宫的原因。

　　“铁宫荒废了好些时日，无法彻底隔绝瘴气，等会儿找些药放在她的吃食里。”茨木童子素来粗枝大叶，此刻却逐字逐句地将关于丽姬的事项一一嘱咐了下去，“我知道你从前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但如果她求你放她走，切记不可心软。”

　　姑获鸟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我明白。”

　　（……从前？什么意思？）

　　奴良滑瓢凝神倾听，半点不敢错漏。

　　“行了，你去忙吧。”

　　“您为何不杀安倍晴明？”姑获鸟实在想不通，这位混世魔王既然专门召集麾下，前去为那已逝的大江山之主寻仇，却只将丽姬抢了回来，并未取走安倍晴明的性命。

　　“嘛，做了一个交易，暂且留他一命，以后再取不迟。”茨木童子一手撑着额角，一手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面，打了个哈欠说：“好了，你就别问了，快去吧。”

　　“是。”姑获鸟颔首道。

　　想起那个连在昏迷中都轻蹙着眉的姑娘，姑获鸟颇为沉重地在心底叹息一声，随即转身退出了大厅，躲在一旁听墙角的奴良滑瓢见状，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藏得更深了些。

　　（……什么鬼？合着是把人捉来供着？）

　　满脑袋问号的奴良滑瓢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姑获鸟身后，一路通畅地来到了关押丽姬的地方，这里出乎意料地干净整洁，还有一张铺着白裘的软塌，和他想象中的牢房相去甚远。

　　看见躺在软塌上兀自沉睡的少女，滑头鬼心中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真是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