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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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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哧扑哧折腾了大半夜,更鼓敲了五更,得上朝拖不得了,祁楚天方起身出房盥漱。
窗外仍是暗沉一片,起居室的灯火在祁楚天下床时拔亮了,灯光透过烟青色银丝绣竹叶帷幔晕进淡淡一点光明,纱帐上方的橘红色如意流苏网绦在明暗里成了暗蓝的釉色,有风拂过,如水波晃动。
各种声音不大,进出的人都有意放轻了动作,不多时,灯灭了,四下里沉暗寂静,谢芳初翻身脸朝里,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到巳时末方醒,霞光冲散了雾霭,四下里明亮通透。
“姐姐你醒啦。”夏雪柳笑嘻嘻挑起幔幛进来,身后秦嬷嬷带着丫鬟雅绿和冰蓝,一人奉巾帕,一人端铜盆。
两个丫鬟梳着同样的双螺髻,插着一朵绢花,穿着白色窄袖中衣,青缎掐牙背心,下面白色单幅裙子。夏雪柳则是梳流云髻,插着赤金垂珠钗,身上穿海棠红短比甲,粉绸宽袖中衣,白绫细折裙,身量虽是没那两个丫鬟高,却也有几分主子作派。
谢芳初一眼扫过,暗暗点头。
看来,祁楚天虽不是很熟悉内宅规矩,也没糊涂,知道给夏雪柳的衣裳服饰不能与丫鬟同等对待。
盥漱了,夏雪柳给谢芳初梳髻,秦嬷嬷撤换床褥被套,收拾寝具,两个丫鬟去端膳食。
“姐姐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夏雪柳给谢芳初斜斜挽了一个坠马髻,又给她描眉涂脂,弄了一半又作罢,笑道:“前日看的诗文里说什么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无光,便是说的姐姐。”
谢芳初淡淡地唔了一声,无喜亦无嗔。
秦嬷嬷收拾床褥子的手顿了一下,侧头悄悄看谢芳初,心道可不是,身姿袅袅娜娜,芙蓉粉面雪堆玉砌,韵致天成,霞光侧照过来,犹如雪白的一树玉蕊琼花,教人挪不开眼。
不然,也不能勾得有冷面战神之称的祁楚天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只是美人美则美矣,却忒冷了。
瞧那一双眼,黑且沉,千年深潭一般,被她盯着看时,不由自主便热人打寒颤。
妆匣里珠钗玉环样样精美,夏雪柳拿起一样放下,每一样都觉得极好,给谢芳初插了一枝八宝攒珠簪,又系勒子,红色石榴石中间垂着椭圆翡翠珠,衬得谢芳初光洁的额头更加莹润白皙。
奢华艳丽无比矜贵,谢芳初扫了一眼镜子的自己,一阵心烦,把簪子勒子扯了下来,粗鲁地掷进妆匣上。
“姐姐,你不喜欢吗?”夏雪柳身体轻颤,脸色抖地白了。
吓着她了,谢芳初压下烦躁,唇角牵起浅笑,道:“不想浓妆艳抹,你去园子里帮我摘朵花儿过来。”
“还是姐姐有主意,新鲜的花朵可不就比这些死物好看么,髻边簪朵花儿,将军回来看见一定喜欢。”夏雪柳不惊怕了,喜滋滋奔出房去,走得急,出房门时拌了一下,差点跌倒。
这丫头!谢芳初摇头,有些羡慕夏雪柳的无心无肺。
同样背着深仇大恨,爹娘姐妹被害死,自己日夜谋算着,寝食难安,她倒好,自见祁楚天后,尊崇感佩,敬如神衹,浑忘了家仇。
想起祁楚天,谢芳初搭在梳妆台面上的手猛一下收紧,指甲在光滑的紫檀台面拖划出细长一道檩子。
认识之前,祁楚天的大名便如雷贯耳。
十三岁上沙场,刚入军中那场战事,银袍长枪,单骑如入无人之境,横扫西夷军,杀了西夷主将,将首级挑举示众,使本来已因主帅临阵逃跑兵败如山倒的东宁军士气大震,打了与西夷对阵以来第一场胜仗。
其后,凭着一杆长枪立威,凶悍强硬,整顿跑了主帅成一盘散沙的东宁军,无名无职年纪轻轻,越过副将和若干百夫长,对士卒发号施令,勤操猛练,避敌锋芒攻敌不备……捷报一个接一个传回京中。
得到提升后名正言顺更是凶猛,因其孤傲不讲人情,有冷面战神之称。
骁勇善战,胆识超群,武功卓绝,功勋赫赫,霸道狂妄。
谢芳初的父亲谢放曾赞道:“少年英雄,横空出世,国之幸也!”
彼时谢芳初十一岁,坐在父亲书案前,看着窗外天上白云,想像着那个银袍小将策马驰骋长枪横扫的样子,悠然神往。
再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成为祁楚天的禁脔。
早膳已过饭点,端上来的是午膳,上好的珍珠米饭,鸡汤煨茄子等几个菜品浓香扑鼻,看着便极鲜嫩爽口,除了家常菜,还有虾仁酥酒酿膏蟹两样稀罕吃食。
京城不近海,海鲜运到京城是价值不菲,祁府后起之秀,不比公府侯门底蕴足,一斤鲜虾掐头去尾剥了壳也只得一点儿虾仁,便是富贵人家也并不常吃。
酒酿膏蟹做起来更是费心,一下子给谢芳初上了两样,合府上下都眼红眼热着。
谢芳初神色不动,一言不发,吃过饭,接了杯子用清水嗽口毕,便坐到窗前临贴练字。
吃了一碗粥,那小碟虾仁酥吃完了,膏蟹只动了一下箸子,姜末醋溜小白菜比其他菜多夹了两箸子。
秦嬷嬷默默记在心中,走出房间,后背微有濡湿。
侍候这个主儿比侍候正儿八经的主子还累。
“也不知心情好不好,回头将军问起来怎么答?”雅绿小声问。
“能怎么答,左不过是那些话。”冰蓝埋怨。
也难怪她不满。
谢芳初主不主客不客,妻不成妻妾不是妾,没有明媒正娶便住了进来,本就不得人敬重,偏祁楚天将她心肝儿捧着,见她蹙眉头,便责备侍候的人不周到,横眉恶目,看着便让人发怵,生怕他一个窝心腿踹过来,命便没了。
昨晚房间那声响没个停歇,她们这些侍候的下人怕祁楚天要使唤人,也不敢阖眼。
“整晚没睡,只是将军去早朝的时间眯了些时,也不知怎地就不显倦,看起来,比昨日刚进府时容色更美了。”雅绿有些羡慕。
迎面夏雪柳摘了一捧将离回来,花瓣粉嫩嫩的颜色,莹莹润润几滴露珠儿,阳光下鲜润明艳。
这么美的花,跟房中那人相比,怕是仍要羞惭。
秦嬷嬷瞪雅绿和冰蓝:“将军快下朝回府了,还不去准备。”
把两个丫头骂走了,左右瞄了瞄,无人注意自己,出了梅园,往上房而去。
祁家老爷祁进坤是户部尚书,正二品官,虽不是公府侯门之家,却也不可等闲视之。
公子祁楚天少年得志,十三岁投军,八年征战,战功赫赫,今年春西夷国递了降表,祁楚天班师回朝,如今是钦封骁骑将军,执掌京城神策军,正三品官,为祁府更添焰势。
祁夫人曹氏还是当朝一品相辅曹厚朴的嫡亲妹妹,更让人不敢小觑的。
回廊转角遍植花木,或兰或桂,牵尘绕蔓,清香飘溢,出园,过□□长廊,走了许多时,才到了巍峨气派的上房。
几个小丫鬟廊下候着,见了秦嬷嬷一齐起身打招呼,一个机灵的闪身进门,不多时就出来,说夫人让秦嬷嬷进去。
明堂轩昂,富丽堂皇,祁曹氏歪在湘妃椅上,高髻上戴着金丝攒珠翠钗,耳垂上挂着赤金镶红玉耳环,身上穿着胭脂色绡绣海棠轻罗纱衣,缕金丝宝石青牡丹团大红洋缎褙子,下着八幅流仙石青撒花洋绉裙,通身上下贵气逼人,只是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倦色,脂粉扑了不少,眼睛周围仍可见黑黑的一圈。
祁楚天军功赫赫,旁人都道祁府更加炙手可热,秦嬷嬷是祁曹氏从曹府带进祁府的,却知祁楚天愈得势,祁曹氏便愈不安。
祁楚天的亲娘是被祁曹氏逼死的。
十五年前,祁进坤抛妻别子进京参加科考,状元及第,兴匆匆使人回乡接了妻儿过来,夫妻父子才欢喜了两日,相府传话过来,道他家小姐看中他。
相府小姐断没为妾之理,祁进坤与发妻毕氏商议,想让她屈尊为妾。
毕氏气性极大,誓不作妾,当晚三尺白绫吊死了。
人死了便死了,相府让祁进坤抓紧下聘娶曹氏,为了不用守妻孝一年即时娶妻,还逼祁进坤下休书。
毕氏死了也不得入祁家祖墓,孤坟一座,连墓碑都没有。
祁楚天当年仅六岁,母亲下葬后便离家出走,再没回头。
曹氏巴不得,与祁进坤甜甜蜜蜜做着夫妻,在曹氏兄长丞相曹厚朴的提携下,祁进坤官场春风得意一路高升。
美中不足的是,曹氏生了女儿凤珠后,肚子便再没动静。
早几年没有祁楚天的消息,她也不着急,拘着不让祁进坤纳妾,后来祁楚天从军,声名日盛,曹氏感到威胁,便给祁进坤纳妾,寻思着只要有了儿子,便不给祁楚天回祁家,只是妾侍添了三个,却没一个能有身孕,白吃了许多醋。
祁楚天班师回朝,曹氏在曹厚朴的劝说下,忍着不情愿,主动和祁进坤一起去军营请祁楚天回家。
这些日子以来,祁楚天正眼都没瞧过她,别说请安,遇上了连招呼都不打,视若不见,曹氏如踩钉板,日夜不宁。
“梅园那边怎么样?”祁曹氏挥手让秦嬷嬷不要行礼,直接说事儿。
“看起来,谢芳初没个好脸色,是公子小心翼翼捧着她。”秦嬷嬷禀道,看了看,房中只有曹氏的心腹杨嬷嬷和最得用的苏嬷嬷,说什么都不碍事,又道:“有件事奴婢觉得怪异,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公子和谢芳初昨晚同床而睡,那声响让人脸红,可是奴婢……”秦嬷嬷顿了顿,年纪一大把仍有些脸红,凑到曹氏跟前耳语。
梅园的一切都是她带着丫鬟打点,洗漱膳食,她发现,夜间声响折腾许久,床-事激烈,可被褥床单除了汗味却没其他,也不见有脏了污了的巾帕。
“你是说公子在做戏给大家看,而不是真的喜欢谢芳初?”祁曹氏挑了挑眉,坐直身体,拿过身旁几案上的香炉嗅了嗅,眼睛盯秦嬷嬷。
“这个……奴婢不好妄自猜测。”祁楚天对谢芳初委实着紧,秦嬷嬷也说不清。
该说的都说了,怕祁楚天回来找不到自己发火,忙躬身告退。
“果真是如此,公子跟元瑶小姐的亲事也不难做成。”杨嬷嬷在秦嬷嬷走后,若有所思道。
“难说。”曹氏心情好了才片刻,想到要费尽心思掇合夫君前头妻子所生的儿子和嫂子的侄女,又恼了。
曹厚朴让她劝祁楚天回祁家,除了祁进坤只一独子没理由住在外边,还因为,想让祁楚天娶他妻子的娘家侄女侯元瑶。
“那谢芳初阴阴冷冷的,年纪轻轻却让人不敢看她,我总觉得不对劲。”苏嬷嬷道。
“为了将公子哄回府夫人才作主让她住进来,等公子冷落了她,自然要赶出去的。”杨嬷嬷道,使眼色不让苏嬷嬷说下去。
这些日子曹氏眉头紧皱,再听下去,只会更闹心。
这里说着话,曹氏跟前的一等丫鬟秀春在门外禀了一声,捧着一大束花草掀帘子进来。
每日一早往主子房里送花草是定例,曹氏也不在意,扫了一眼低头想心事。
五月天气,正是花草荗盛之时,美人蕉、千日红、草石竺……颜色纷呈,刚折下来的花儿鲜嫩娇艳,杨嬷嬷看着秀春拿瓶子插好,皱眉问道:“怎地没有将离?”
“问过了,说是梅园的雪柳一早去了园子,把最好看的几枝将离剪了,柳婆子见剩下的不好看,就没剪,说是明日有含苞新开的再剪了好的来。”秀春道,掰了掰手里的花枝,眼角偷偷瞥曹氏。
“没上没下的,夫人还没挑她就剪了,夫人,这是个打嘴治一治那小浪蹄子的机会,适时展示夫人当家主母的威严,也可以试探一下,那浪蹄子在公子心中的地位。”杨嬷嬷一双眼眯起,眼尾鱼尾纹一条迭着一条,早上刚扑打的粉掉了些儿也不自觉。
“借题发挥作贱谢芳初么?”曹氏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