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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谁与画眉商略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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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药堂后院的石亭里,此时正坐了两个人。
“你怎么可以把我的马吃掉?!”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不忿,眼神里满是不悦。
“……为什么不能吃掉?”男子微除着双眼以示困惑。
“我的马都被你吃光了啊啊~~”少年低喃着,手往棋盘伸去。
“喂……不是吧,又悔棋?”男子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步不能算……”少年阴恻恻的看着男子,“再来。”
“……”男子颇为无奈的笑。
一片沉默过后——
“哈哈,看你这回还不死~~”少年得意不已的瞥了对方一眼,慢悠悠的把对方的“车”纳入掌中。
“……你确定你走这步?”男子忍笑问。
“嗯,少废话,甭想悔棋!”
男子故作为难的叹气,手里也不闲着,挪了一个棋子——“……将军。”
……
…………
少年石化当场。
男子微微一笑,眼瞥见长廊上有人过来,似不经意的笑了:“哦……忘了跟你说了,刚刚宁人来过了。”
咦???——少年睁大了眼睛。
“……喏,他们出来了。”
长卿急忙回头,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宁人!”
迎到面前,却忽然打住了脚步——“咦?这位是……”
“你见过的啊,夏侯府二少爷。”宁人望着长卿笑。
“……”长卿眨了眨眼,恍然说,“真的是夏侯纯啊!!!近看好像更漂亮啊~~”
段风寻站在长卿身后立时笑喷。
夏侯纯面色微窘,尴尬的站在原地。
段风寻忙敛了笑容,向宁人道:“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大堂么?”
宁人眼神一黯,说:“明雪说要单独和夜大夫谈谈,所以我就带纯少爷出来了。”
段风寻了然的笑笑,又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夏侯纯一眼,“……还是看不见么?”
“嗯,大夫说是淤血不散的缘故。”宁人的注意力落在了夏侯纯身上。
“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在这里多留几日,夏侯公子的病症还是仔细检查下比较好。”
“……”夏侯纯略一迟疑,宁人道:“段大夫的医术很厉害哦。”
夏侯纯清浅的笑笑:“……也好,有劳了。”
“长卿,你先带纯少爷去厢房。”宁人说。
长卿笑着应了,扶着夏侯纯往厢房走,段风寻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又回头向宁人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嗯。”宁人一怔,颔首应了。
也不知在庭院等了多久,大堂里忽然传出瓷器碎裂的脆响,宁人心里悚然一惊,疾步赶到的时候,却见大堂里只剩了夜月独自站着,地上有瓷盏的碎片。
“明雪呢?”宁人紧张的问。
“她刚刚出去。”
宁人闻言也不细问,立时追出门去。
宁明雪并没有走得太远,宁人刚刚走出大门,便看到一身黑衣的少女在寂冷的长街上缓步行走,手上握着的白玉软剑无力的垂挂着,走了不多时,身子倏然一僵,手里的剑便脱手掉落了。
“明雪!”宁人蹙眉低唤一声,匆匆上前拾起了软剑。
宁明雪侧首看了宁人一眼,面无表情的回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你的剑。”宁人说着,将冰肌剑放回了她手里。
握着剑的纤葱玉指显然没有用上力道,松松脱脱的握着,猛一晃神的瞬间,手里的剑再度掉落。
“……”宁人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默然弯腰,拾剑。
还要再递的时候,却听对方冷淡的说道:“你收着吧。”
宁人一怔,只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本来就该是你的……你拿回去好了。”宁明雪转身背对着宁人,换了方向要走。
却被宁人拦住了去路。
宁明雪娥眉微蹙,一双清冽冷意的眼眸不解的望着宁人。
“什么叫本来就该是我的?当初明明就是你千方百计要得到它,现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气忿,宁人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宁明雪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宁人,冷不防轻笑出声。笑弯的眼角,弧形的红唇,一时竟至于冰雪消融,在夜色中弥散着无尽的魅惑情色。
这是宁人第一次看见她笑,竟然怔忡起来。
宁明雪一直在笑,直到星辉下的面颊有浅浅的莹亮闪过,宁人在猛然惊觉她的面庞早已泪湿,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绝。
“笑什么?……”宁人局促的站着,有些不明所以。
“……你真的要听?”宁明雪的笑容多了一抹难以言喻的神采。
宁人默然。
宁明雪笑得累了,背靠着青瓦墙倚身站着,视线幽然。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娘最信任的人偏偏会是你呢?”宁明雪的语调近乎低喃,“从你很小的时候,娘就说过要把离宫交给你啊……”
宁人完全不能明白她的话,只能僵直站着。
“要不是夏侯府一定要你作人质……恐怕现在离宫宫主就是你吧。”
“怎么可能?……?”宁人像是受到了侵犯的动物,眼神炽烈。
“……可是娘是真的想要把离宫交给你啊,娘总是说你聪明懂事,是可以沉住气做事的人,在娘的心里,离宫未来的宫主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不是说娘根本就不想看到我么?”
“我骗你的,傻瓜。”宁明雪嗤笑,“随便对你说几句狠话,你就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像你这样的人,哪里会理解娘的心意呢?我明明比你更有才干,可是娘却根本不打算让我接管离宫,离宫是娘的心血,凭什么要交给一个根本已经脱离离宫的人?我也是娘的女儿,我也想成为娘眼中的强者啊!可是她却总说我还是孩子,根本就不考虑我的心情……好不容易娘肯给我一个机会,结果却是在骗我……”
“……你在说什么?明雪?”
“你当然听不懂……”宁明雪看着宁人,眼中满是嘲讽,“努力了那么多年,娘终于答应给我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只要我能取回当年被当作贡品献出的冰肌剑,我就可以接掌离宫……我只是想要做娘最优秀的女儿而已,我只是不想娘的心血白白浪费,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理解?”
宁人只觉得手脚冰凉。
“我问过娘,为什么要攻打夏侯府,娘说没有为什么,一切都是命运罢了……这种话用来哄小孩也就够了……等我长大一些,问娘攻打夏侯府是不是和爹有关,娘没有否认,我就知道一定是了……娘从小就告诉我们,爹在我出生那年病逝,我一直深信不疑……听娘的口气,我又问她爹不是病死的对不对,娘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了……我就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爹一定是被夏侯府的人害死的,所以我才想要报仇……娘一直不知道我是这样想的,她还以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要拿回冰肌剑……所以说,娘也是个大傻瓜……”
宁人已经说不话来了。
“娘以为我是真的爱上了夏侯纯,以为我真心想要和夏侯纯成亲,并以此名正言顺的取回冰肌剑……她很开心,甚至不计前嫌特地从离宫赶来参加我的婚宴,却没料到我作出了那样的事……娘是真的很难过吧,一直说她自己没有得到幸福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连她的女儿也不能呢……我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娘还说夏侯府不是我的杀父仇人,可我再问她又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我也许做错了,可是我却不肯向娘低头……已经做错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回头的。”
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感开始让宁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宁明雪的声音却依然在耳畔清晰可闻——“我知道娘背着我去找夏侯尹,那时候娘根本就没有发现被我跟踪了,后来我看见娘和夏侯尹一起上了一辆马车,我知道娘一定有事瞒着我,而且她根本就不打算告诉我……所以我才索性将计就计,一方面派了人跟着他们,另一方面以谎称绑架夏侯尹为筹码,约了夏侯宣……我希望可以从他那里知道娘和夏侯府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没有想到我没等到夏候宣,却等到了你……”
宁名雪幽幽一笑:“……自以为是的你以为我要对夏侯宣不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夏侯宣以为是娘绑架了夏侯尹,再加上我之前对夏侯府的所作所为,他不会轻易放过娘的,可是你非但要阻止我,甚至不惜和我动手……竟然还带夏侯纯来牵制我,反正在你们心里我就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又何苦要跟你们解释?……只是突然听见你说爹还活着,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我早就知道和风堂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夜月就是当年的兰护卫……终于知道真相了,我却并不觉得开心……所有的一切,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意义了……”
宁名雪慢声说着,缓缓闭眼,泪水滑过脸颊,显得苍白而无力——
“娘为什么要瞒着我?……她不想让我知道爹还活着,她宁愿和夏侯尹一起去找他,也不愿让我知道……她为什么不能多信任我一点?……我这么努力的想要证明给她看……简直就像傻瓜以一样……搞不清状况就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一错再错……在她心里你才是最强的那个人……她根本就不信任我……”
“没有……不是这样……”宁人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衣袖胡乱拭着眼泪,“我一直都很嫉妒你啊……你可以跟娘撒娇,可以一直陪在娘的身边,被娘抱在怀里……娘却从来没有哄过我……我觉得自己离她好远好远……我不是生来就那么懂事啊……我拼命的用功不是想做离宫的宫主,我只是希望娘可以多看我一眼……我也想可以陪在娘的身边啊……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娘不喜欢我,所以才要把我送来这么远的地方……”
语无伦次的说完,两人都回复了些许冷静,到了最后,相顾无言,一片久久的沉寂。
“傻瓜……都是大傻瓜。”宁明雪的声音拖着颤抖的尾调。
“我是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啊。”宁人不甘示弱说,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眸在夜色里夏闪闪亮亮。
“……”宁名雪默然偏过头去。
“真的……不喜欢纯么?……你真的觉得即使他瞎了也无所谓?……”
宁人声音嘶哑。
宁名雪静静的站着,面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我说喜欢就有用么?”
“……”
“你什么都不知道……”宁名雪的语调哀伤莫名。
宁人震愕的望着眼前悲伤的人,忽然间一片恍惚。
直到看到她移步要走,才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袖。
“……?”宁名雪不解的望着宁人。
“留下来……”宁人局促的说,“纯的眼睛需要治疗,我希望你可以陪在他身边……”
宁名雪浅浅一笑:“……你不会明白的……”
“……”
“他不爱任何人。”
宁人怔在原地。
“不过也好……我也想在那里等娘回来呢。”宁名雪笑。
“啊?……”
“娘一定会被夏侯宣带回来的,所以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可以见到娘,对吧?”
宁人还在怔忡的时候,宁名雪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那就打扰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