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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番外一 烟雨雾皇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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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雨自原孝帝崩逝那日后,断断续续,似乎就不曾停歇过,凭窗望去,重重宫殿,飞金流碧,细雨淹没了昔日的喧嚣,遮掩了曾经的浮华,有如雾,有如烟。
殿内暖然如春,静蕴生香,澄淡的晨曦透窗落于明洁如镜的凤凰木制妆台上,映照出一身紫服女子绝色的容颜。
梅花香几上甜白瓷瓶里,插着的几枝梨花犹滴着雨水,洁白纯净,冰肌玉骨,紫檀佛龛下,几卷佛经和一串禅珠闲置于案。
“太后,太……后。”宫女臻首低垂,语声细若蚊呐:“容姑姑来了。”
她在叫谁太后,是在叫我吗,不,我该是莞妃才对,元嘉三年,我生皇七子,由莞嫔晋封为莞妃,元嘉四年,我生皇八子,再晋为贵妃,自此莞妃是我,我就是莞妃。
黯然一笑,我幽幽问道:“昊儿走了有几日了?”
身后响起容心异常清雅沉着的嗓音:“回太后,殿下走了有两月零三天了。”
我缓缓回身,看向三步开外一身素衣的女子,心绪百转千折,曾几何时,我是那么怨恨和憎恶眼前这个女子,恨她抢走了在昊儿心中本应属于我的位置,恨她疏离了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可现在,我却比任何时候都依恋她,因为只有她,能告诉我,昊儿成长的一点一滴。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和那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这辈子母子缘分很浅。
我永远记得昊儿出生时的模样,和他带给我初为人母的喜悦,透亮的眼眸,高挺的鼻梁,饱满的脸颊还有那扑鼻而来的乳香,那时的我多想永远能抱着他,亲亲他,可是,是什么将他带离了我,是的,是太后的那一声感慨:“这孩子长的可真像先帝啊。”使得陛下龙颜突变,拂袖而去,自此再也不曾宣诏见过他。
次年,我又诞下睿儿,在一片喜庆声,贺喜声,恭维声中,我渐渐忘记了在深宫的尽头还住着我的另一个孩子。
“太后,请饮茶。”我乍然回神,接过刚放到嘴旁,就觉得袅袅茶香氤氲出一片清雅,人如茶,茶如人,我朝她微微一笑,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幽香熨在冰冷的心间,消隔了些许茫然和忧伤。
“太后,陛下请人送来了您最爱吃的青枣。”宫人打断道。
“搁着吧。”我挥挥手,感叹道:“时间过的好快,一转眼,睿儿已经是皇上了,哀家还记得他第一次学走路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依稀间我却看到了另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是那么的有神,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气质的流露,我抱着睿儿,边逗他,边笑问道:“你是哪宫的孩子?”
他那亮若星辰的双眸瞬的黯淡了下来,流露出淡淡哀伤,微风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如同一个遗世独立的人。
终于我听他动了动唇,轻唤了声:“娘。”转身撒腿跑走了。
“这是哀家唯一一次听到昊儿唤我娘。”握着杯的手微微颤抖,不自觉茶水溢出泼上我的手背。坠落声响后,我才感到疼痛,轻呼了声。
她吓了一跳,紧张的不知所措,宫女们慌忙跑上前,为我上药,我低头,泪水在眼眶间流转,却迟迟不曾落下。
“你知道吗?容心。”半晌,我恢复常态,望着她道:“陛下曾说过,昊意是广阔的天空,日与天齐,乃万物之本元,他还说,昊儿是他众多孩子中最像他。”
“不是指相貌,而是心性,因为像,难以亲近。而我,则是对他有着深深的亏欠,所以……不敢亲近。”我继续道,手背上的疼痛哪怕千百倍也抵不住此刻内心的痛楚,我想说,把积压在心底的愧疚全都向她倾诉:“哀家是那么嫉妒你,他那时是七岁吧,在马场上,小小的昊儿从马背上翻下,当时我情不自禁张开手臂,想拥抱我的孩子,却见他扬着笑脸从我身旁跑过,扑到你的怀中。你为他擦拭汗水,做着本该是我做的事。”
“对不起,娘娘。”
“你无需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该是哀家。”我淡淡道:“我将你罚去辛者库,一做便是十年。等我想明白了,昊儿的心也离我更远了。”
“我想拉近我们母子的感情距离,可我所做的讨好被他认为是虚伪,我对你所做的更遭到他的敌视和鄙弃,是我夺走了他在皇宫中唯一的感情依赖,而强行套给他我这个母妃,谁能想到,就这个曾经被陛下和我忽视遗忘的孩子,有朝一日会将自己打磨的比剑还要锋利。”
“还记得,有一日我正在梳妆,他就这么站在我身后静静看着,突然说道,哪怕再美,你永远都不会成为父皇心中的那人,我惊讶无比的看着他,从他澄澈的眼底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可悲,你能想象吗?那时他才十岁,一个十岁孩子就能看明白的,我却穷尽一生都没看明白。”
“殿下十分早慧。”容心默默言道:“三岁能背诵诗经、论语,五岁操琴,七岁学习吟诗作对和骑射,十三岁随军出征,不满十八岁便已分封府邸赐封为贤王。”
“容心,你说,这样的孩子该配一个怎样的女子呢?”我突然心一跳,问道。
“啊?”她很快反应过来,笑回道:“娘娘是想为殿下寻位王妃了吗?”
我摇摇头,道:“他想找的绝不会在这尔谀我诈,冰冷的皇城内。那一日,我见他决然离去的身影就已然明白了,我只望,尘世间,能有这么一个人可以抚慰他孤寂的心灵。”
昊儿,我的孩子,你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