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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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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纯然跟同事和郎泽一起救治患者,初步处理后,是重患者的一个接一个手术,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下手术台。
“什么都不要过问,回家睡觉。”郎泽强硬地把她赶走了。
“我们也是忙了一个通宵,朗主任就看不到。”住院医师方卉小声嘀咕。
郎泽走了十几步,很远了,忽地回头:“你之前上大夜班了吗?”
方卉急忙垂手乖乖领训。
“把这次接诊的所有患者的病历写完再下班。”郎泽毫无起伏的声音交待。
众人嗯嗯连声,郎泽转过走廊不见了,一齐哀嚎。
“我要是你我就在朗主任面前装隐形人,这都多少回了还不长记性。”主治医师苏北叹息。
他是陈纯然的同届同学,实习后留在烧伤科,方卉到烧伤科的这两年来,这样的对话天天听到。
“这怪不着方卉,方卉举止粗鲁像野猪格外与众不同,不吱声也是存在感满满。”住院医师严俊说,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唇边两个小酒窝。
“哈哈哈……”众人大笑。
严俊一脸莫名其妙。
“严俊,我哪里得罪你了。”方卉大叫,扑过去揪严俊耳朵。
烧伤科大办公室,入门一张白色十二座长方型小会议桌,往里,半人高隔断隔开十几个办公区间,郎泽进门,副主任医师孟涛从电脑显示屏后面探头,“严俊那个活宝又说了些什么把人逗笑了?”
郎泽一言不发,揉了揉眉心,在椅子上坐下。
“又担心纯然了?”孟涛了解地问,起身给郎泽倒了一杯水,劝道:“你这个做老师的是拼命三郎,也怪不得学生是拼命三郎了,以身作则很重要,不想纯然没日没夜呆在医院里,你也别以医院为家,我看着,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郎泽接过水,眉间细细的川字纹,眼眶青黑,皱着眉一口气把水喝完了,低声说:“她妈去世后,她就成一台会呼吸的机器了。”
“你自己何曾不是,在学校里跟乔静初那么甜蜜,却弄得离婚收场,谁都想不到。”孟涛叹气,重重拍郎泽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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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夜班后没下班,又碰上Rely服装厂送来的患者,两天两夜呆医院中,清晨柔和的阳光照来也觉有些刺眼,陈纯然在大楼门前眯眼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步。
没打车,她住在离医院仅八百米的怡园小区里。
房子买的二手房,毕业后没有寝室可住,租房子不方便,郎泽要掏钱帮她买,她欠郎泽的太多,不想再拿他的钱,咬着牙跟她爸要钱,她爸推托不过,给她交了首付,她还月供。
七十多平的小二室,买过来后,按她的想法,有个住的地方就行,郎泽却非要装修,想让她住得好些,她拗不过只得同意,郎泽掏的装修款,墙面刷了白色乳胶漆,地面旧瓷砖扒了铺了米白色大理石纹玻化砖,客厅做了影视墙,厨房装了奶白色烤漆整体橱柜,室内房门买的带门框的奶白色烤漆门换上,简洁舒适。
她一个人居住,两个房间一间做卧室,跟医院病房一般的白色纯棉床品,床头柜墙壁没有年轻姑娘房间特有的小配饰,单调得落寞;另一间做书房,一整面墙的白色烤漆书架,填满医学相关书籍,烧伤科相关的最多。
厨房里头锅碗瓢盆什么的添置齐全,不过她从没开火过,都是外面随便买的快餐。
她不会做饭也没兴趣学做饭。
洗过澡,吃完回家路上随便买的豆浆油条,陈纯然没睡觉,查了一下银行卡里的余额,揣上卡,出门。
W市的九州商厦,薄兆莛来到四楼电子产品专柜。
记者离不开录音笔,得赶紧买一支。
“有没有……”一个女人在他旁边站定,跟营业员打听。
问的就是自己英勇就义的那款录音笔,薄兆莛侧头看去,白皙柔润的侧脸,鬓边细而软的绒毛,睫毛很长,像黑色的蝶翼扑扇着,鼻梁挺秀,没化妆,嘴唇天然的鲜艳的红。
“你说的是索尼SX2000吧?”薄兆莛凑了过去,唇角上挑三十度,招牌式微笑。
女人侧头看来,凉浸浸一双黝黑的眼睛。
薄兆莛脸上笑容僵住。
“是这种吗?”营业员拿了录音笔递过来。
女人收回目光,看一眼,“是的,多少钱?”
刷卡付款,从营业员手中接过录音笔,提袋都没要,直接收进背包里,动作麻利迅速。
薄兆莛飞快地往一旁咖啡色玻璃柱子瞥去。
柱子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宽松的浅麦色手工勾织网状圆领长袖衫,及膝米白色珠光绸短裤,大衫的左边勾起一角压进短裤裤腰里,袖子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半挽在肘弯处,三道摺痕,率性随意里透着高雅时尚。
薄兆莛暗暗庆幸今天穿着很好看,心念一转懊恼不已——自己哪时候穿得不好看了!
女人瞥都不瞥薄兆莛,抬步离开。
薄兆莛惊呆了,未料被漠视得如此彻底,一愣之后,垂死挣扎:“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陈纯然莫名其妙回头,黝黑清澈的眼眸,想了想,说:“谢谢!”
“你买录音笔做什么?”薄兆莛丢下面子提示。
买跟他被踩坏的录音笔一模一样的,他不信她是买回去玩的。
“赔人家的。”陈纯然说,不负他厚望。
受害者就在你面前。
薄兆莛眨眼。
看在陈纯然主动买录音笔赔偿他的份上,他决定原谅她。
“你眼睛不舒服?”她问。
薄兆莛悲愤地发现。
陈纯然不认得他。
薄少爷长到二十九岁,第一次被人如此漠视。
人家那不叫漠视,根本是无视。
微博粉丝几千万,一大堆女孩哭着喊着叫老公要给他生猴子,出门经常不小心造成拥堵,情书收到手软的人,居然被如此无视。
周围相当的安静。
营业员见势不妙,把头埋进胸膛。
薄兆莛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总不能摆开姿势,迈着模特步走一圈提醒陈纯然吧?
他倒愿意走一圈,就怕他风姿绰约妙步生莲英俊潇洒雄性荷尔蒙气息弥漫整层大楼走一圈后人家还是不记得他,还把他当精神病人。
“怎么回事?”陈纯然深吸气,突地说:“有物体燃烧发出的异味。”
似是回答她的说话,寂静的大楼突然喧哗起来。
物体燃烧的哔叭声,叫喊声,哭骂声和说不清什么声的各种声音混杂,不过眨眼工夫,富丽堂皇明亮宽敞的商厦大楼变得灰蒙蒙,烟雾笼罩。
“快跑啊!”营业员尖叫,奔跑逃命。
陈纯然拉背包拉链。
“快走!”薄兆莛抓她胳膊。
“等一下。”陈纯然镇定地说,背包里摸出一块手巾一瓶水,浇湿,递给薄兆莛:“捂住口鼻。”
背包大敞,薄兆莛探头看,里头没手巾了。
“你自己呢?”
陈纯然不说话,哧一声,白T恤右下摆少了一角。
细白的腰肢,肚脐眼若隐若现。
性感女神。
“走吧。”陈纯然说,湿布捂住口鼻。
电梯口人群蜂挤。
陈纯然望一眼,大喊:“走安全梯,火灾时别乘电梯,万一电梯走到一半断电就困死在里面了。”
人群哗哗朝安全梯涌。
“你这一说咱们跑在后头了。”薄兆莛说。
陈纯然斜睨了他一眼。
冰刀子一般锋锐的眼神,不过片刻暖和下来,嘴角往上牵。
薄兆莛惊讶地发现,她在笑。
她听出自己不是抱怨,而是赞许。
薄兆莛脸颊飞起红霞,柔软了,娇羞了,春心荡漾了。
许多女人心仪,英俊潇洒的薄少爷其实从没谈过恋爱,不折不扣的纯情小C男。
安全梯人不多,也许商场刚开门顾客不多,也许大家都下意识跑去乘电梯了。
二楼转弯处,他们听到尖锐的叫骂声。
“开门,快开门!”
“不至于吧!”薄兆莛喃喃。
作为W市数一数二的大商厦,一楼安全梯出口通向外面的门居然锁起来了。
黑压压几十个人挤在安全门前,前头的拼命撞门,后面的不住哭喊。
有人循着通道往商厦里头奔,又很快退回来。
浓烟滚滚,火星飞溅,着火的就是一楼。
有人往上奔向二楼,薄兆莛略一犹豫,也往上冲。
一级两级……五级台阶后,薄兆莛蓦地停下。
陈纯然还站在半楼梯那里,往上冲的人一个一个从她身边挤过,她的身体半挂在楼梯扶手上,摇摇欲坠。
“快走啊!”薄兆莛喊。
陈纯然一动不动,两眼空茫。
薄兆莛艰难地往回挤,换了左手按住湿手巾,右手一把抓住陈纯然空着的那只手。
像抓住一块刚从冷柜拿出来的冻肉,冰凉僵硬。
没空问什么,薄兆莛死死抓住,随着人潮往二楼奔。
电梯已经停了,人潮如无头苍蝇乱转,有人奔到窗前,欲跳楼逃生。
“这么大的商厦不可能只有一个安全梯。”薄兆莛耳边响起幽幽低语。
浓浓的烟雾弥漫,连身边的人眉眼都看不清了,隐约只见一片惨白,牙齿打颤格格作响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冲进耳膜。
其他安全梯在哪里?
薄兆莛紧张地思索,刚才走过的安全梯在东南方向,商厦朝坐北朝南,门前道路,背后是一个居民小区,不通道路,迷糊的脑袋浮起一丝清明,抓起陈纯然朝西南方向冲去。
卖服装的楼层,一楼的大火已蔓延到二楼,浓烟、火苗,飞溅的火星,耳朵听不到正常声音,只有一阵一阵嗡嗡轰鸣,眼睛被烟熏得不停流泪,满脸的泪水在火光里很快升温,高热炙烤着皮肤。
西南角果然还有一个安全梯,其他楼层的人正往下涌,密密麻麻肉贴着肉。
从人潮涌动的情况看,这一个安全梯通外面的门是打开的。
薄兆莛紧攥着陈纯然的手冲进人潮里。
陈纯然止步不随他往下冲,颤抖的嗓子叫:“安全梯在这里!”
细软无力的声音刚出口就被物品灼烧的声音还有人潮奔涌的声音淹没。
薄兆莛其实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可他猜到了。
他移开捂着口鼻的毛巾,霹雳炸响似吼叫:“二楼还有一个安全梯,在这里!二楼还有一个安全梯,在这里!”
从另一个安全梯逃生的人循声涌了过来。
重见天日,阳光空气那么美好。
两人都是乱蓬蓬的头发,满面烟熏火燎的痕迹,汗水泪水冲刷出灰黑色沟沟壑壑,狼狈不堪。
薄兆莛深深呼吸。
陈纯然颤抖着看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商厦。
轰隆一声巨响,商厦里头不知什么爆炸开,地面震颤,大楼外墙幕墙玻璃在他们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离墙体,朝四面八方迸射。
“快跑!”薄兆莛大叫。
来不及了,大块大块的玻璃碎片朝他们飞过来。
薄兆莛抱住陈纯然朝地面扑倒。
玻璃碎片从他头顶擦过,高温和飞速带起的气流震得人气血翻涌,惨叫声在耳膜炸裂开,惊天动地的哭喊声里,薄兆莛似清晰又似模糊地听到一声低叫:“妈妈!”
许久,密集的玻璃雨停了。
仆倒的人爬起来惊慌失措往马路方向奔,远离商厦大楼。
薄兆莛没动。
陈纯然在他身底下缩成一团,面部肌肉抽搐,两眼空茫。
薄兆莛脑子里忽地想浮起PTSD这个词。
“陈纯然!”他大叫,重重拍陈纯然脸颊。
陈纯然涣散的目光缓缓聚拢。
“你没事吧?”薄兆莛问。
陈纯然沉默地看着他,乌黑的一双眼珠子映着他的脸。
周围人声鼎沸,薄兆莛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维持着把人地咚的姿态一动不动。